第14章 2021.1.14

一月十四日,Z市,晴。

天氣放晴。

謹以約早起用烤箱烤了一些蛋撻和椰蓉面包,等待的功夫,她化了個淡妝,化完之後,她左瞅瞅右看看,然後拉開抽屜,在靠裏的位置拿出一瓶香水,噴在了手腕。

等到把這一切行雲流水的做完,她才覺得自己有點不太正常。

精致得有些過分了......

正琢磨着呢,突然之間,一個聲音沒有任何預兆地響起:“謹以約,你不是人!”

黎星這幾天借口醫院離這兒近,天天在謹以約家蹭住,劉瑜芬病情穩定下來,她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結果一大早就被撲面而來的香氣偷襲。

謹以約坐在梳妝臺,背對着她,不明所以道:“我招你了?”

黎星一把掀開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誰讓你一大早就做好吃的!讓我在睡覺和起床吃飯之間糾結得要命!”

“你不用糾結。”

“為什麽?難道我可以在床上吃?”

“因為我沒做你的份。”

“......”黎星掀開被子,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定了定神色,意味深長道,“謹以約,你知不知道有些東西是必須在床上吃的?”

謹以約沒聽懂她一大早的葷段子,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床頭去穿衣服,一邊走一邊否定着:“在我的世界裏,沒那種東西。”

黎星掀了掀眼皮,目光極為随意地瞥了謹以約一眼。

本來正準備嗤笑她沒聽懂,結果在看到她那張臉的瞬間,黎星便即刻沒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我去!我這什麽運氣!一大早的就能看到下凡的仙女!”

實打實的贊美,不帶有任何誇張成分。

但謹以約對她的誇獎十分不受用,嫌棄道:“行了行了,做了你的份,快別谄媚我了,雞皮疙瘩掉一地。”她從衣櫃裏拿出兩件衣服在身前比劃着,“欸,幫我看看,穿哪個好看?”

一件是霧霾藍灰的針織裙,另一件是純白色羊毛衫配黑色絨面短裙。

黎星指了指那件針織裙,說:“穿這個,你穿藍色最好看,再搭個白色貝雷帽,賊清純。”

謹以約想了想,把那件套裝挂回了衣櫃,開始換衣服。

看着重新在床上躺下來的黎星,謹以約問了句:“你不起床嗎?”

“起。”聲音悶悶的。

“給大家都烤了些吃的,你一會兒送到醫院,我今天就不過去了,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黎星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下了床:“專心約你的會,剩下的不用你操心。”

“什麽約會?你別亂用詞,我們就是普通朋友。”

“那你就當我用了将來時。”

“......”

黎星走到鏡子面前,攬上謹以約的肩膀,欣賞着鏡子裏她的美貌,老神在在道:“憑我這麽多年的經驗,你倆肯定有戲。”

“你經驗不都是跟同一個人的?”謹以約笑說,“不具有普遍意義。”

“就我這種的才有參考意義好不好?謹以約,一個人眼裏有沒有你,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其實吧,我昨天有件事沒跟你說......”

謹以約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一臉了然:“行了,大早上的就別喂我狗糧了,知道晏晨的眼中從始至終都只有你。”

“說你的事呢,你少往我身上扯,”黎星把話題給掰了回來,“前天晚上你上樓之後,那個抱你的男人,在樓下站了好久才走。”

謹以約肩膀一僵,不可置信地問:“什麽?”

“我都抽完一根煙了,他還沒走。”

黎星想起她當時看到的那個身影,融于夜色,卻又像是生于夜色,渾身泛着孤寂,仿佛眼中望着的那盞燈火,是他黑夜裏唯一的月亮。

黎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索性換了個問法:“欸,你第一次見他什麽感覺啊?”

聞言,謹以約的記憶瞬間拉回到他們初見的那個晚上。

那天,她風塵仆仆地趕到暮城,去參加張之年的吊唁。

陌生的風景,鹹濕的海風,孤冷的寒夜,沉重的心情,像纏線般糾纏在一起,她在殡儀館前駐足了好久,積攢着邁進去的勇氣。

勇氣積攢到一半,一個呼喚着她名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回過頭去,看到一個朝她走來的身影。

她到現在都還清晰地記得那幅畫。

月光灑了他半身,他行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用一襲孤影,撕開了她眼前的那盞涼夜。

夜裏的孤單與落寞,好像忽地有了停泊的港口。

“你好,我叫向鴻箋。”他主動朝她問好,聲色清沉入心。

說來也怪,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太有緣分的原因,看到他的第一眼,謹以約就很迫切地想要了解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後來在謹以約每次都以為他們之間的故事要戛然而止的時候,他總是恰如其分地出現。

她甚至覺得,向鴻箋是不是有上帝視角。

從暮城的海風,到洛城的飄雪,每一次相遇,都讓謹以約對他的了解更多一層。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拆一件未知的禮物,每一層都有驚喜,每一層都藏着他恰到好處的溫柔。

也因此,她開始對禮物,愛不釋手。

“第一次見他啊——”謹以約拖長音調,把心裏的感覺排兵布陣了好幾個方陣,但怎麽都擺不出最想要的那個陣營。

即所謂詞不達意。

“算了,不說這個,”黎星快刀斬亂麻,“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問。”

黎星很直接:“你想睡他嗎?”

謹以約也很直接:“我想打你。”

黎星極有眼色,見好就好,趕緊把胳膊從謹以約身上拿了下來,然後便噌的一聲,大步不回頭地跑向了衛生間洗漱。

謹以約揮了一半的拳停在半空,忍不住怒吼:“黎星,你大爺的!”

黎星漱着口,說出來的話含糊不清,卻中氣十足:“我就是你大爺。”

謹以約:“......”

洗漱完出來,黎星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外面,伸長脖子朝裏面瞅了一眼,看到謹以約正不計前嫌地替她裝着蛋撻和面包,想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黎星臉上瞬間有點繃不住了,開始“沒事找事”。

然後,她別有用心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沙發,整潔幹淨。

餐桌,整潔幹淨。

廚房,謹以約正在裏面忙活。

黎星:“......”

謹以約這強迫症重度患者,讓她連個将功贖罪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甘心,又瞅了一圈。這次,看到擺在陽臺門前的那個花盆,黎星心裏一下子有了主意,她一邊懶洋洋地朝陽臺走一邊佯裝不經意地說:“今天太陽多好,溫度也不低,我幫把花盆搬到陽臺上吧,有利于他們進行光合作用。”

謹以約把東西裝好,正要從廚房出來,就聽到黎星在那兒叨叨,聽着她小心翼翼的語氣,謹以約心想這哪裏還有工作時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模樣,于是故意揶揄她:“黎總,你手底下的員工知道你這個樣子嗎?”

黎星把花盆放在陽臺,對着大好晨光極為惬意地伸了個懶腰,聲音慵懶又散漫:“那他們哪能......”

結果那懶腰伸到一半,突然嘎嘣一聲。

折了。

緊接着,謹以約就聽到黎星那近乎嘶吼的聲音:“卧槽!謹以約!你相好在樓下等你呢!”

然後是嘩啦一聲,黎星打開了陽臺的封窗。

謹以約瞬間意識到她不是在開玩笑,飛快地往陽臺跑。

奈何人怎麽都跑不過聲速。

謹以約還沒跑到,黎星的那句“喂!帥哥!”就已經吼了出來。謹以約跑到陽臺,拽着黎星的衣服,一把把她拽了回來。

“大姐,能不擾民嗎!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住獨棟別墅呢!”

黎星瞬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連忙捂嘴:“對對對!抱歉抱歉抱歉!”

謹以約暫時沒心思管她,站在陽臺往下望。

向鴻箋一個擡眼,兩人的目光隔着七層樓高,在冬日暖陽裏,對上了。

謹以約拿出手機,給他撥了個電話:“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好我去接你的嗎?”

黎星看她說話時眼底那不可思議的笑意,默默從陽臺走了出來。

雖隔高樓,但向鴻箋似乎能看清楚她眼底的笑,便也随她極低地笑了一聲:“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不能丢。”

謹以約:“?”

“自力更生。”

“......”謹以約有些無語地看着樓下站着的那個身影,“那你上來吧,下面多冷。”

“不了,我在這兒等你。”

“那我馬上下去。”

謹以約正要轉身走,向鴻箋卻叫住她:“謹以約。”

她回過頭來,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嗯?”

“不用着急,我不會走。”

他站在冬日清晨,周身都是寒涼的氣息,謹以約卻在望向他的那一瞬間,被盛夏裏的烈焰打了眼。

隆冬仿佛在瞬間遠去,徒留歲月常青。

謹以約還是不想讓他等太久,很快就下了樓,黎星非要和她一起。

“晏晨不是來接你嗎?你等他給你打電話你再下來,要不在下面等着多冷。”

黎星很傲嬌地翻了個白眼:“你管我。”

謹以約:“......”

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刷開門禁,黎星便先于謹以約沖了出去。

她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向鴻箋面前,自我介紹道:“帥哥你好,我是謹以約她大爺......卧槽!”

回頭,只見謹以約已經走到了她身後,擡腿踹了她一下,還順帶附送了她一個“你好好說話”的眼神。

向鴻箋偷笑一聲,回禮道:“你好,向鴻箋。”

黎星聽了,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有個問題,謹以約不好意思問,我就替她問了,你這名字,有什麽寓意沒?”

“......”謹以約知道黎星這嘴就沒個把門兒的,頭一次見面就問人家這麽隐私的問題。她正準備拉着向鴻箋走,結果卻聽到他一本正經地說:“姓是天意,名是人為。”

黎星一下子來了興致,追問道:“人為?怎麽個人為法?”

“走了走了!”謹以約實在是覺得這氣氛有些詭異,拽着向鴻箋的胳膊就往停車位走。

結果,她前腳剛走,晏晨就開着車從那一邊過來了,兩人正好沒能碰上面。

不過,晏晨越看前面的那個背影越覺得不對勁,等黎星上車後問了一嘴:“謹以約旁邊那個男人是誰?”

黎星想着她剛才重色輕友的行為,輕嗤一聲:“我情敵。”

晏晨:“......”

“誰啊,我認識嗎?”

“你當然不認識,不是這裏的,是S市的。”

晏晨哦了一聲,依然盯着那個人看。

他就是莫名覺得那個背影,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

不過,想到黎星剛才說的那句“我情敵”,他也沒追上前去看個究竟。

畢竟,多破壞氣氛呢。

坐上車,向鴻箋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第一站去哪兒?”

“去吃早餐。”

“知道吃早餐的必要性了?”

謹以約轉動着方向盤,把車開出停車位,随意道:“我一直都知道,那天是想跟你皮一下。”

向鴻箋低笑一聲:“你還挺自來熟。”

跟個認識兩天的陌生人,都能皮的起來。

“我也不是......”謹以約莫名抽了下鼻子,“跟誰都自來熟的。”

她聲音很輕,話尾更是。

但輕羽偏能起漣漪。

她這句細若蚊吶的話,就像是玉米餅貼上了鐵鍋,滋啦一聲,蒸騰起一片白霧。

車裏的氣氛,驟然變了變。

謹以約清了清嗓子,顧左右而言他:“後座有我新烤的蛋撻和面包,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可以先嘗嘗。”

向鴻箋沒動,只是目光朝她這邊看了看。

謹以約專心觀察着路況,假裝沒工夫注意他投過來的目光。

向鴻箋看着她泛紅的耳根,低頭笑了笑,沒拆穿。

早餐店離家不遠,開車一會兒就到,跟上次在暮城兩個人一起去過的早餐店一樣,都是很有人間煙火氣的老店,開在巷子裏,來的人大多都是鄰裏街坊。

這次,向鴻箋客随主便,是謹以約去點的餐。

點完餐後,謹以約正要往座位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謹以約?”語氣裏帶了些不可思議。

謹以約聞聲回眸,看到孫冕的時候,她也同樣不可思議,快步走到他身前,笑着跟他打着招呼:“孫醫生,好久不見,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孫冕笑得和藹:“咱們可是并肩戰鬥過疫情的人,怎麽可能忘?”

聞言,謹以約連連擺手:“并肩戰鬥這個詞我可不敢當,我就一攝像,疫情的戰勝跟我可沒一丁點關系,這功我可不敢邀。”

孫冕被她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反問道:“你不是學新聞的嗎?”

“是啊。”

“學新聞的,思想怎麽這麽狹隘,”孫冕故意調侃,“怎麽,就生理上的病是病,心理上的病就不算病了?很多時候,心理上的病魔比生理上的病魔還可怕。當時疫情在前,人心惶惶,多虧你們這些媒體工作者,每天實時播報前線信息,記錄真相,穩定民心,這功勞可不低。”

謹以約失笑:“您可真會誇人。”

“行了,趕緊去吃飯吧,”說到這兒,孫冕瞬間換了個語氣,一本正經道,“記住,早餐一定要吃,也一定要吃好。”

謹以約跟他開玩笑:“你們做醫生的是不是都喜歡撺掇人吃早餐啊?”

“你這孩子!”孫冕晃着食指,語氣看似責備,眼中卻帶笑,“怎麽能叫撺掇人吃早餐?用詞不當。”

謹以約很上道地說:“是是是!謹聽教誨!”

這家早餐店面積不大,向鴻箋聽着身後傳來的寒暄,腦袋裏只裝得下一個信息。

——去年冬天,她也在武漢。

那一刻,他說不出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于是,當寒暄聲停止,謹以約終于回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語氣鄭重其事:“謹以約。”

謹以約正往小碟裏倒醋,漫不經心地從鼻腔溢出一個上揚的音調:“嗯?”

向鴻箋不知為何緊了緊手掌,問了一個完全沒有必要做二次确認的問題:“你去年冬天去武漢了?”

謹以約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什麽時候去的?”

“嗯......”謹以約手頓住,大致回想了下,“好像是二月初。”

聽到這個時間點,向鴻箋蹙了蹙眉。

“去的哪個醫院?”他繼續問。

謹以約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撒嬌語氣:“反正跟你不是一個醫院。”

“你怎麽知道我去的哪個醫院?”

“當時在S大附屬醫院,我在表彰牆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向鴻箋神情一頓,原來她當時看的是這個。

“為什麽要去?”

“你為什麽要去?”

“我是醫生。”

“那我還是攝影師呢。”謹以約跟他上綱上線。

“那能一樣嗎?”

“嘿!”謹以約輕啧一聲,故意逗他,“這怎麽還搞職業歧視呢。”

向鴻箋聽着她調侃的語氣,看着她一臉無所謂的笑,心裏倏地就沒了滋味。

“怕嗎?”他用氣音問。

謹以約很堅定地搖頭。

“為什麽不怕?”

“無知者無畏呗。”她說的雲淡風輕,又灑脫至極。

偏就是這份淡然和灑脫,讓向鴻箋的心跳重重一滞。

他不敢細想,究竟是有過怎樣的經歷,才能修煉出如此浩瀚的勇氣。

所以,他再次鄭重其事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謹以約。”

恰巧這時候,點的主食上來了,謹以約接過服務員手中的餐盤,依舊漫不經心道:“嗯?”

“我想聽你認真說。”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能聽到他語氣中的沉肅。謹以約拿盤子的手頓了頓,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認真說”裏面的認真是怎麽個認真法。

向鴻箋替她接過盤子,直直看向她,連帶着心意也直白表明:“我對你有好奇,我想了解你,所以我想聽你認真說。”

不必非得勇敢,不必太過潇灑。我想聽的,是那些你只敢在深夜跟自己吐露的膽怯與不安,是那些你與世界交手時也曾有過的倉皇落敗。

所以,不要掩飾,我很在意你的真實想法。

他望過來的目光太過赤誠,這份赤誠長驅直入,直直折射進謹以約的眼底。

那目光是在告訴她,他願意聽她的話,也聽得懂她的話。

謹以約一時怔忡。

為這般情真意切的眼神。

“真沒怕,但不是因為無知者無畏。”

那可是病毒,怎麽可能是因為無知才無畏。

恰恰相反,正是因為無知,所以才有畏。

“非典那年我八歲,”謹以約還是沒直接回答那個問題,“我當時跟我外婆住在Z市城郊的一個小鎮上,我外婆是鎮衛生所的一名護士,所以那段時間她一直沒回家,我一個人在家。我隔壁住着一對老夫婦,看我一個人在家,每天總是做好了飯給我送過來。他們有一個女兒,二十多歲,我叫她姐姐,跟她關系特別好,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她拿着箱子,站在門口和她的父母告別,我就把門拉開一條小縫,問她去幹什麽——”

謹以約回想着她的目光,“她說去工作,我又問她去哪裏工作,她說去醫院,我又問她你不是醫生為什麽要去醫院工作,她說她是記者,要去做報道。我當時不太懂這個職業,便問她為什麽要去做報道,她看着我,說了一句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話,她跟我說——”

“不被記錄,就注定會被遺忘。”

謹以約聲音一哽:“她當時跟我說這句話,可能也沒想着我能聽懂,但她說那句話時的堅定眼神,我到現在都記得。”

向鴻箋問:“後來呢?”

“後來?”謹以約莞爾一笑,“她們都平安回來了。”

“所以你問我為什麽不怕,可能是因為我親眼見證過勝利。”她聲音異常篤定,目光更甚,“但我知道,這樣亮堂的勝利,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輕而易舉。這是無數醫學工作者和科研工作者,不斷地在未知森林裏摸索,試過錯、熬過夜、磨過血、犧牲過生命,才一步步地撥開了橫亘在死神面前的這片迷霧。”

向鴻箋聽着,想起何旭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你必須承認,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是靠理想與信仰活着,沒有這些,他們活不飽滿。謹以約就是這樣的人。

向鴻箋自始至終都承認。

她活得飽滿,将生活對她的善意與考驗照單全收,釀成了歲月的瓊漿。

所以她總能用寥寥幾言,讓他心髒一顫。

“不被記錄,就注定會被遺忘。”謹以約目光鄭重地看着向鴻箋,“而你們,不應該被遺忘。你們,值得被銘記,也值得被寫頌歌。”

她聲音清淺,雙眸清亮,時光仿佛在她的講述裏一晃而過。

餐已在不知不覺中上齊,白粥混着青葉,在冬日裏冒着熱氣。

她坐在漫天的人間煙火裏,透過氤氲的霧氣,朝着他笑——

“所以,我很崇拜你的。”

一句話,換來向鴻箋的失語。

他默默守護了那麽多年卻從來不敢靠前的人,此時此刻正坐在與他一肩之隔的地方,亮着眼睛對他說:“我很崇拜你的。”

目光坦蕩赤誠,不摻一分假意。

這一刻,向鴻箋突然讀懂了木心老先生的那一句話——

不知原諒什麽,誠覺世事盡可原諒。

他們曾在那場舉國救援中擦肩而過,在各自的戰場,一個與生死過招,一個與真相交手。

如今,他們終于,重逢在細碎平淡的人間煙火。

“謝謝。”輕輕一聲,散在空中。

“謝什麽?”

向鴻箋低眉一笑。

他謝命運恩賜,與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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