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1.1.20

一月二十日,洛城,陰。

今天臘八,程敏正好出院。

她一邊穿着外套,一邊笑着跟施念說話:“瞧瞧這日子趕得多應景,媽回家給你熬臘八粥喝。”

施念看着她紅潤的臉色,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醫生剛叮囑完讓您回家好好休息,您怎麽眨眼就忘了,回家我去熬。”

程敏笑:“你這孩子,熬個臘八粥又不費勁。”

施念現在“對付”她媽很有一套,振振有詞道:“您又跟我對着幹是不是?行,您熬吧,那我等會兒出去玩好了,反正我不學習。”

程敏指着她,一副“拿她沒辦法”的表情:“你這孩子!”

施念“詭計得逞”,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那笑意卻僵在了臉上。

她每次一用這個方法,就會想起那個大姐姐;每次想起那個大姐姐,她心裏的愧疚感就多了一分。

程敏看她愣神,在後背拍了她一下:“你這孩子,傻愣着幹什麽呢?”

施念被拽回現實,擡起頭,一臉茫然地問:“怎麽了?”

“我說,讓你把這些該還回去的東西都還回去,護士姐姐幫了你那麽多,這都要走了,你幫她們多幹點兒。”

“哦,好,”施念很快應下來,“那我先把這些東西搬到處置室。”

“嗯,去吧,小心點。”

施念剛走,護士王湘雲就進來了,她把手裏的一沓賬單遞給程敏:“程阿姨,這是您要的費用清單。”

程敏接過來,誠懇道:“謝謝你了,這段時間多虧你們的照顧。”

“不用謝,”王湘雲笑,“你真是有個好女兒,什麽都不用您操心。”

“太懂事也不好,什麽事兒都不讓我知道,要不我也不至于讓你偷偷把這賬單給我,”程敏一邊翻看着費用清單一邊說,“我這不是比預期的多住了幾天院麽,再加上術中還輸了血,我怕錢不夠用,那孩子不告訴我,偷偷出來賺錢,我看看心裏好有個數。”

“不夠用?”王湘雲說,“這您就多慮了,我剛才替您看過了,那卡裏還剩兩萬多塊錢呢,不過,您要是急着用錢,等會兒走的時候在一樓大廳就能取。”

“還剩兩萬多塊錢?”程敏有點不相信,“這不可能啊,我們就住院第一天交了一次錢,後來醫生跟我說費用可能會比預想的多點兒,這怎麽還能剩這麽多?”

王湘雲很熱心地拿過賬單,替她解釋着:“您看這兒,1月9日和1月10日,您賬戶分別收到過兩筆兩萬元的彙款。”

“什麽?”程敏低頭看着賬單,“這不可能啊......”

施念回來的時候莫名覺得氣壓有點低。

看程敏冷着臉站在窗邊,臉色非常不好看,她忙問:“媽,您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程敏重重清了清嗓子,下巴繃成嚴肅的神色,目光直直看着她,沒說話。

施念以為她嗓子不舒服,拿起水杯往外走:“我去給您接點兒水。”

“施念。”強壓怒火的語氣。

施念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怎麽了?”

程敏拿着那條長長的賬單,手指死死摁着那兩筆打來的款項,眉眼間皆是嚴厲:“這兩筆錢是誰給的?”

聞言,施念手一抖,杯子落了地。

一月二十日,S市,小雨。

今天是臘八,也是大寒。

S市從早上就開始下雨,襯得每一寸空氣都是冷的。

向鴻箋熱了杯牛奶端到卧室。

聽到動靜,謹以約從被窩裏探出半個頭來,看他走近伸出胳膊要抱。

向鴻箋把牛奶放上床頭櫃,将她整個人擁起,嗓音放得又低又溫柔:“天兒太冷了,等暖和點兒再帶你去外面逛,今天我們先去把上次沒看過的電影看了,好不好?”

謹以約半眯着眼,忍不住笑:“你這語氣,怎麽跟哄小孩兒一樣?”

他摸摸她的頭,順帶着為她理了下頭發:“當小孩兒不好嗎?”

謹以約搖搖頭,輕聲喃喃了一句:“不好。”

向鴻箋手一頓,很快又恢複正常,他輕拍着她的背,低聲哄她:“那就不當小孩兒。”

謹以約抱着他的腰不松手,跟他撒嬌:“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的戀愛跟別人不太一樣?”

說話時,她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因此向鴻箋連她的小喘息都聽得極為真切,他耳朵癢了癢,問她:“別人戀愛什麽樣?”

“嗯......”謹以約真的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有認識期、有試探期、有暧昧期、還有磨合期,我們好像什麽都沒有,就一下子......”

“一下子什麽?”

她偷笑:“一下子進入了熱戀期一樣。”

向鴻箋輕啧一聲,摁着她的肩,把她從自己懷裏提了出來,與此同時手臂卻攬着她的腰湊近,嗓音放低:“謹以約,你是不是對熱戀期有什麽誤解?”

謹以約目光落在他喉結上,沒看到他的眼眸此刻深邃得如同深潭,看似風平浪靜,底下卻蘊着驚濤駭浪,還在那兒傻傻地追問:“什麽誤......唔......”

她聲音瞬間變得含糊不清。

她說話時微張的唇瓣,恰好給了他可乘之機。向鴻箋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腦袋,這個動作,完完全全把她置于一個動彈不得的境地。

謹以約仰着頭,手緊緊抓住他的衣領,被動地承受着他的吻。聞到他身上的清冽氣息,她又不自覺地想貼他更近。

這一瞬,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主動多一些,還是被動多一些。

向鴻箋感受到她的入戲,将這個吻逐漸加深。

那是一種兜頭而來的渴望。

他生命裏所有的柔軟纏綿,皆因她而起。

她是他的信仰。

念及欲速則不達的鐵律,向鴻箋沒敢一步到位,而是将力度循序漸進地減弱,從她的唇退出,輕吻了下她的鼻尖、眉心、和眼睛,才将将滿意。

他咬着她耳垂,話裏帶着訓誡意味:“這才是熱戀期,記住了。”

“我沒刷牙啊!”反應過來後,謹以約狠狠瞪他。

但她不知道,此刻她眸光含水,看起來更加動人。

向鴻箋看着她,壓抑下心底的欲念,低聲笑:“就那也是香的。”

啊啊啊啊啊啊!

謹以約抓狂!

失約了兩次的《心靈奇旅》,今天終于成行。

取完票之後,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兩個人便在等候區坐了下來。

謹以約看着手裏那兩張鄰座的電影票,不知怎麽,就笑出了聲。

“笑什麽呢?”向鴻箋問她,“看個電影就那麽開心?”

“不是,”謹以約枕在他肩上,舒展着胳膊把那兩張電影票舉得老高,眼神專注的,像是在辨別一張錢的真假,“我是覺得,真的不枉此行。”

向鴻箋沒說話。

“我是覺得,真的不枉此行。”

這話太重了,他沒辦法用三言兩語來承接。

于是,只好放任沉默,總好過詞不達意。

看了會兒,謹以約收回胳膊,把兩張電影票緊緊攥在掌心,問他:“向鴻箋,我要是沒來找你,我們會不會就沒有故事了?”

“不會。”他答得很快。

“你這麽肯定?”

“嗯,”他眼神都柔了,“就這麽肯定。”

謹以約輕輕的笑,目光從電影票上移開,看向了正對面的電影海報。

那張海報上,皮克斯三個字很是醒目。

她定定看着,任憑記憶溯回。

2017年11月24日,《尋夢環游記》在中國內地上映。

那一年,她剛大學畢業,經過長達三個月的崗前培訓,馬上就要飛往非洲就職。

她之所以放棄當記者,選擇簽這家公司,外派非洲,原因很簡單,她需要錢,給外婆治病。

肝癌晚期,肝移植手術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沒等到合适的肝髒,外婆便因為多器官衰竭,離開了人世。

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離她而去。

她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孤身一人。

那段時間的生活,是真的如一潭死水,淚砸盡,也砸不起半點漣漪。

直到,一部電影,将她拯救。

她在影院裏,看到那句——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人錘了無數次。

錘出所有郁積的眼淚。

她不顧一切,在電影院內放聲大哭。

哭完,像是獲得重生。

——只要我不遺忘,她就沒有走。

銘記成為她新的盾牌,護佑她變得更勇敢。

那個冬天,她抵達非洲,南半球正值夏季,光照充足,氣溫燥熱。

而他在所在之地,迎來最凜冽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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