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立後1
淳于嘉在殿前長跪謝罪。
宣帝倚在龍椅上,拿了他的內衣在身上擦着,連眼皮都不擡,只淡淡說了句:“兩次。還有兩次,這病若治不好,你的‘文忠’就別想要了。”
文忠……淳于嘉正等着論罪,想不到宣帝對他毫無懲處之意,居然還肯給他這樣大的身後榮耀。他連忙伏身叩頭,感激涕零地答道:“陛下天恩,嘉萬死難報!請陛下放心,臣若不能治愈此疾,叫臣死後無人祭祀!”
宣帝把淳于嘉的內衣往地下一扔,十分随意地挑着眉叫他:“起來吧。不必胡思亂想,以後給朕好好做官,再把這藥弄好了。朕這病難道還能再叫旁人知道麽?你可是朕希望所托,不可令朕失望。”
淳于嘉又謝了一回罪,起身先服侍着宣帝穿了衣裳,自己也把濕衣團好收在袖中。
宣帝別過臉去罵他:“這種東西也能往外帶麽?去扔到火盆上燒了,燒利索了再開窗通氣……”又想到自己對于這一套居然熟悉至此,還摸索出這麽多善後經驗,也覺着丢臉,哼了一聲也就不再管,由着淳于嘉自己處置了。
淳于嘉收拾好了衣裳,又把藥膏和藥杵收了起來:“臣方才試着,覺得這解藥效力還差一些,回去要再調調方子。再過……兩三天吧,臣重新熬了,再進來侍奉陛下用藥。”
宣帝不置可否地聽着,等到淳于嘉要告退時才發了話:“那藥杵朕用着不舒服,下回就不必再往宮裏帶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砸到淳于嘉頭上,簡直重逾千鈞。他幾乎是立刻聽出了宣帝的話外之音,喜得心都要跳了出來。
然而就算是再高興,也不能當着宣帝的面露出來。淳于嘉當即低頭跪倒,沉穩地答道:“是嘉思慮不周了。陛下放心,嘉定當另選良器,總要以陛下舒适為要。”
宣帝臉色又紅了幾分,将人放出殿外,自己又拿出邊關來的捷報,心不在焉地看着。
看不上兩眼,上頭的字跡都模糊起來,又化成了一張英俊剛毅的熟悉面孔。只看着朱煊就能想象出那懷抱如何強勁有力,何況親身被他抱在懷中,體會過那種疾風暴雨般強烈的索求……宣帝呼吸聲又粗重了幾分,不安地側了側身。然而身子一動,腰就酸疼起來,把他從妄想中驚醒過來。
他最近确實容易情動,還喜歡與男子……不,總之,這都是藥毒作用!等毒性解了,他肯定還是喜歡女子,也不想再做這種事。到那時候,難道還要把朱煊當作成帝一樣虛與委蛇麽?
他若還有個妹妹就好了,往朱家一嫁,就把人牢牢拴在了皇室,也不必想着延福宮之約。可惜他不曾成婚,幾個哥哥死得又太早太痛快,眼下竟連個郡主縣主都找不出來……
哼,皇帝還打着光棍,輪得到他大将軍挑三撿四麽!
宣帝又不上算起來,把戰報扔到桌上,仔細盤算起了自家親事——哪天得想着把阿仁進宮的事定下來!反正阿仁還小,不如先在宮裏養幾年,學些後妃之德。等阿仁也懂人事了,他這病也治好了,到時候再正式大婚,兩下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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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兩天之後,朱煊派人入京獻俘,将上回大捷時擒獲的西戎宗親解入朝中。回來獻俘的将領中有一位虎贲尉謝雲,是阿仁隔房的叔父。宣帝看過獻俘之後,便借着這個現成的人在,當着滿朝文武問道:“卿家阿仁今年幾歲了?”
這一問問得蹊跷,連何老丞相都沒反應過來。謝雲更不知是什麽意思,唯恐侄兒背地惹了禍,提心吊膽地答道:“回陛下,舍侄年方十七,因他父親早亡,母親又多病,一直在家中侍疾,不曾出仕。”
十七……正是花信之年!宣帝面色不動,心中卻是激動難抑。
難怪那神仙把徐後、石妃她們都嫁了出去,原來是提前做了安排,叫阿仁早生了幾年,如今卻正好入宮為後!
謝雲的說法也和前世對得上。阿仁的父親早逝,母親多病,生下她就一直當作男孩教養,打算讓她頂門立戶。後來她随自己四處征戰,謝家在軍中那些人也都只把她當子侄看待。
若非如此,以宣帝慧眼之利,又怎麽會叫她蒙蔽數年,直到她飄然遠去之後,才知道她是女兒身呢?
宣帝越想越得意,面上堆滿笑容,喚謝雲起身:“謝卿快平身。謝卿忠貞賢能,是國家棟梁之材。阿仁……年紀也不小了,雖說行孝是人倫大義,但做人子女的,卻哪知父母的心情,是不管自家如何,只要孩兒有一個好歸宿呢。”
這話說得不只謝雲暈頭轉向,一班朝臣也都開始琢磨先皇是否在外頭留了個女兒待嫁。
宣帝也不管他們心中想些什麽,鋪墊幾句,便直接說道:“朕有意立阿仁為後,并選淑女充實後宮,各位卿家家中若有适齡女子,一并入宮待選。”
一語驚起千層浪,謝雲連忙推拒:“陛下不可!我家阿仁是男子,這世上哪有男子立為皇後的?”
岳太尉當即拉着何丞相大步走到階下,直斥宣帝:“陛下登基,是該選良家子充實掖庭。可将男作女、逼娶功臣子弟之事,豈是明君所為!”
宣帝笑道:“太尉不知內情。朕平生不曾見過阿仁,要娶她也并非為一己私欲,而是早前有神仙托夢,要朕立她為後。”他站起身來,看了階下跪了一地的群臣:“阿仁入宮之事,勢在必行。衆卿不必多勸,将來朕必還衆卿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就是。”
回身之時,忽然想到阿仁都要入宮了,鳳玄也該早些接到身邊教導,免得身邊沒個貼心得用的大将,便問左都禦史鳳景:“卿家鳳玄年紀也大了,可叫他入宮見朕,也好早謀個出身。”
鳳景到底不比武将堅韌,腦子略想多了點,當場就暈了過去。叫人搖醒了還吐了口血出來,拉着何丞相哭道:“我對不住三叔,阿玄年幼……阿玄貌寝,不配入侍天子,請丞相為我做主啊!”
何丞相自己也有些暈,拉着岳太尉道:“我家孫女也快四歲了,阿雩無論如何要給我留出個孫兒來。”
岳太尉當即一人一笏板給他們打醒了,拉着滿朝文武去跪宮門。
納妃上宣帝就軟了一回,采女時又退了一步。如今立後,卻有宣帝自己編出來的鬼神之說撐着,而且是越想越真,越想越不能退讓的。
——當初只想見見曾救他一命的小皇嫂,他就一直倒黴到現在;若阿仁進不了宮,當不了皇後,他是不是就得等着讓人廢了,一杯鸩酒毒死?
百官在門外足足跪到了酉時,宣帝就悶坐在文德殿中,一語不發。王義看得心驚膽戰,又不敢勸,一眼一眼地拿眼風瞟他,看得宣帝心煩意亂,幹脆給他找了些事做:“去把淳于大人叫進來議事。外頭跪着那些,七十以上的叫家裏送衣裳來;暈過去的,都擡回家禁閉。他們要跪就跪去,以為朕怕他們麽?”
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當他這個皇帝是真新登基什麽都不敢幹的?這幫大臣上輩子他都收拾熟了,別說跪午門,就是挨個兒滾釘板他都不帶眨眼的。
反正淳于嘉一向是什麽都支持他的,還是早把這個自己人提拔起來,省得事事受人掣肘,生病時想要個溫柔解語的宮女伺候都沒有。
王義出去不久,淳于嘉就到了,也是一腦門子官司,面色沉沉。宣帝看了就不痛快:“幼道也和岳雩一般淺薄,見不得朕親自選皇後麽?”
淳于嘉連忙謝罪:“立後乃國家大事,豈是臣能插嘴的?臣只是想到一事,不免為陛下擔憂。”
宣帝的目光在他面上轉了一圈,卻沒看透他心中想着什麽,只得開言問道:“只管說來,朕不是那等不能納谏的昏君。”只要不反對他迎阿仁入宮,哪怕是勸他暫時不納妃他都能答應了。
淳于嘉湊到他面前,低聲說道:“臣聞隴西朱氏族中也有許多正當妙齡的淑女,大将軍還有一嫡親幼妹。想來他家也要送女入宮,可若屈居于男子之下……臣怕大将軍……不悅。”
宣帝被他這麽一提醒,心裏倒生出幾分憂慮——朱煊若知道他成親了,會不會和成帝一樣發瘋?
轉念一想又覺着,朱煊當初既把他拱到皇位上,便該知道他将來要廣納後宮。若朱煊的心思真和成帝一樣,當初弑君自立便可,自己若真落到他手裏,簡直比在成帝朝中更無翻身之力,只能任人魚肉了。
無論如何,朱煊的私德他還是信得過的,不會做出那等無恥行徑。
宣帝也就放下此事,把阿仁其實是女子,他受神仙之命,一定要娶她回來,不然便要受災報的事細細說與淳于嘉。
淳于嘉平生不信鬼神之事,又兼聽了謝雲的說法,明知謝仁就是男子。可當不住宣帝已信入了骨髓,說什麽也要把阿仁娶進來,任由他說破了嘴唇,也只說:“阿仁是女扮男妝,入宮以後卿自然知道。”
勸到後來,淳于嘉的臉色也漲得通紅,眼中暗含怨怼,抓着龍袍在宣帝耳邊秘奏:“陛下隐疾未愈,不宜便行婚禮。若洞房之夜發作,臣恐陛下不是娶婦,而是嫁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