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虛劫
第一次吃糖葫蘆的人,直到品嘗後才曉得當糖衣徹底化在舌間後,餘下的就只剩酸味兒了。
就像褚廷筠替家人報仇那一剎确實心頭暢快,待到東窗事發,卻只叫葉淮允愁眉不展。
此時他正站在朝堂之上,聽着查明事情原委的京兆尹彈劾褚廷筠枉顧王法,又聽着幾位臣子含蓄指責自己包庇元兇。
倒是處于漩渦中心的那個人,葉淮允側頭看向站在武将之首的褚廷筠,只見他沒忍住打了個哈欠,似是沒有睡醒的倦怠,又像是無聊的不耐。
仿佛察覺到了葉淮允的目光,褚廷筠也朝他望過來,淺淡菱唇翕動說了句什麽。
葉淮允稍稍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方才嘴型說得好像是:要不要我幫你?
幫他?幫他什麽?
反駁這群山羊胡老頭借機參他意圖培養勢力的荒謬話麽?
可還不等他對褚廷筠搖頭表示莫要多此一舉,那人就已經站出列,直接打斷了正在說話的京兆尹。
“大人說這些話,莫不是沒聽過京中最近的傳言?”褚廷筠掏了掏耳朵,在金玉朝堂上的姿态也并不規矩。
京兆尹被問的一愣,褚廷筠接着又道:“襄王殿下與我關系親密,自然護着我些,否則倒顯得我是床笫功夫不行,未能讨得殿下歡心了。但這與你說的結黨營私有什麽關系?!”
葉淮允雙頰唰得一紅,這種茶餘飯後的八卦談資怎是好當衆說出來的。
但他倒也沒想到,褚廷筠這兩句話的效果竟是極好。他那原本已起了降罪之心的皇兄,轉眼就禁止百官再妄議儲君。
葉淮允在心底嘆了口氣,想來褚廷筠就是吃準了他皇兄那耳根子軟又極愛風流花與月的性子,才故意為之。
但這人入朝總也不過兩個月,何以能将帝王的脾性莫得如此清楚?
葉淮允回頭看去,褚廷筠被禁衛軍壓下去的時候,臉上一絲表情也無,步調依舊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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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在他轉身的一瞬,葉淮允看見那雙薄唇再度動了動,似乎又是對自己說的話。
只是這一回隔得遠了,葉淮允沒有看清。
他想起上一世褚廷筠被權臣彈劾後,亦是相似的情形,緊接着沒過兩日皇帝就賜下了一杯毒酒。而當葉淮允趕到時,那人已再無起死回生的餘地。
這晌下了朝,他也顧不得太多,當即穿過深長宮廊,朝大內天牢的方向走去。
當葉淮允下到陰暗地牢裏時,褚廷筠正翹着二郎腿,拎着一壺酒優哉游哉地喝着,嘴裏還輕聲哼唱着什麽,他瞬間松了一口氣。
葉淮允命人打開牢門,走近去聽。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
這是褚廷筠的唱詞,聽得葉淮允在沉重氣氛中笑出聲,“你還有唱曲兒的愛好?”
一身囚服的人擡起微醺眸子,縱然是階下囚,褚廷筠身上也只有狷狂與懶散兩種姿态,“就當來牢裏過兩天閑日子,自然要吃好喝好,享享清福。”
他說着又将酒壺高高拎起,在葉淮允眼前晃了晃,“喝嗎?”
三句不離吃喝,葉淮允無奈從他手裏接過酒壺。
褚廷筠卻在他指尖碰到酒壺的瞬間,驟然收回了手,“家裏人沒教過你,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葉淮允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掀眼皮哂了他一眼,“現在倒把自己當陌生人了,方才大殿上怎麽沒見你有這種自覺?”
褚廷筠沒有回答他的奚落,只是問道:“你可知裏頭裝的是什麽?”
“酒。”裝在酒壺中的還能有什麽,葉淮允覺得他這問題甚怪。
褚廷筠卻搖了搖頭,“這可不是普通的酒。”
這人仿佛已然有些醉了,撐着地上幹草站起來,俯身湊到葉淮允耳邊輕輕吐氣:“而是禦賜的鸩酒!”
也不知是被他溫熱鼻息撩撥的酥癢,還是被鸩酒二字刺痛了耳膜,葉淮允像是乍然受到了什麽刺激,身形一個不穩地往後趔趄了半步。
重活一世,他還是沒辦法護住這人嗎……
褚廷筠又對着酒壺嘴兒喝了一大口,清澈酒液劃過他凸出喉結,留下一道晶瑩。
而後下一秒,随着酒壺白瓷碎了滿地,褚廷筠亦是膝蓋一軟,整個人如山崩般倒下。
碎瓷片濺上葉淮允裸露在外的手背,劃出一道殷紅。
他趕緊将人接到懷裏,慌亂地去探鼻息。
“廷筠……”葉淮允指尖不可抑制地一顫,失魂落魄地從喉間漏出一聲又一聲低喃。
再沒什麽比重蹈上一世的覆轍更令人絕望。
而正當葉淮允悲恸得不能自已時,懷裏人卻突然睜開了一邊眼睛,愣是讓葉淮允差點就要掉下的半滴眼淚卡在眼睑将落未落,好不尴尬。
只見褚廷筠沖他擠了擠眼,低聲道:“我與殿下打個商量如何?”
葉淮允聽着異常熟悉的話語,他這下是徹底怔住了,“什麽商量?”
“做出我飲下鸩酒後死而複生的假象。”褚廷筠道:“陛下最是信天命,我就是要告訴他,天不亡我,縱使他是皇帝也殺不了我。”
還是那般目空一切的話語,哪怕這人口中的皇帝是葉淮允胞親皇兄,此時他都只剩下慶幸一種情緒,虛劫一場。
他按照褚廷筠說的,叫來仵作驗屍。
葉淮允便站在一旁看了場戲,那待仵作斬釘截鐵确認人已死時,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又坐起,迷蒙地看着眼前衆人說自己方才做了一個環游地府的夢。
閻羅王不收他,所以他又活過來了。
若非知道真相原委,恐怕連葉淮允都要信了他的演技。
果然,仵作将此事回禀到禦前後,皇帝沒再殺他,只是小懲大誡的禁足罰俸半年。
“方才那壺酒……”葉淮允又狐疑地看了眼身後地上。
沾了酒液的幹草無不發黑,俨然是毒酒無疑,而他是親眼見着褚廷筠灌下一大口的。
“哦,你說那個啊。”褚廷筠順着他視線看去,輕描淡寫:“我百毒不侵。”
葉淮允:“……”
“忘了告訴你。”褚廷筠續道:“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葉淮允目光正停留在他的唇上,恍然對上褚廷筠被壓出大殿時的口型,好像那時他對自己說的也是這一句話,虧得他提心吊膽一場。
如此一想,他就覺得禁足半年的懲戒也挺好,他是當真怕這人再沖動惹出事兒了。而自己也正好趁着這段時間,處理掉那些前世對彼此造成的威脅。
轉眼,林花謝了春紅,暮春匆匆。即見,初夏梅子黃時雨,布谷聲聲,風絮滿皇都。葉淮允近日一直把自己關在東宮書房裏,忙得焦頭爛額。
謝岚端着茶水進來,将掉在地上的紙頁劄子撿起來,整好放在桌上,“殿下已經三日沒出門了,也該散散心放松一下。”
葉淮允輕擡眼皮瞥了他一眼,複又垂眸頭疼地揉着眉心,呵道:“你家主子惹出禍事後拍拍手躺将軍府上享清閑了,孤不得替他處理妥當?”
他知道謝岚是褚廷筠安排進東宮的人,也不排斥,索性挑明了窗戶紙。
謝岚聞言同樣不詫異,唇角還存着絲若有似無的笑,說道:“殿下莫不是在哄弄屬下?屬下可聽聞西北那邊知曉此事後,是半點反應都沒有的。”
葉淮允終于擡頭正眼打量起他,迎上那雙不卑不亢直視着自己的黑眸,如夜似海,深邃仿佛要把人的三魂六魄都吸進去。
不對勁,葉淮允終于意識到,今天這個小侍衛不對勁。
他眉梢微揚,“哄弄孤的莫不是你吧?”
謝岚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葉淮允道:“褚将軍的易容術不錯。”
似乎沒想到會被識破,謝岚,啊不,應該說褚廷筠臉上閃過一抹鮮有的窘迫,但旋即轉瞬而逝,依舊是那副屬于他的恣睢姿态。
“你怎麽看出來的?”褚廷筠好奇問。
葉淮允又好笑又無奈,“敢這麽對孤說話的,恐怕只有你一個人。”他想了想,複補充道:“褚将軍下次若再要演,記得謙卑一些。”
“哪來什麽下次,我今天是來請你出去吃飯的。”褚廷筠翹起二郎腿,往他殿中的軟榻上一坐,“城北窄巷新開了個酒樓,味道不錯,要不要去嘗嘗?”
葉淮允眸子眯起,狀似提醒他:“孤記得褚将軍的禁足尚未解?”
“所以我如今是謝岚的模樣啊。”褚廷筠理所當然,催促道:“殿下快些決定,再晚些就要排隊了。”
葉淮允側頭望了望窗外明媚天光,又低頭看了眼手側淩亂劄子,最終站起身撣了撣袖袍,“走吧。”
出了宮門,葉淮允跟着褚廷筠一路又買了各式各樣的吃食,才走到那家他口中的新開酒樓。
雅間中,褚廷筠一襲墨色輕衫,枕着窗邊暖風,端着酒杯慢慢喝着。而葉淮允坐在他對面,每一樣菜式都只嘗一點,叫人半點也看不出更偏好哪個些。
半夏喧鬧,柳梢知了吱吱啼叫,倒是舒了些他連日來被公文積擾的煩躁。
突然,街上漸有喧嚷聲紛雜傳入耳中,葉淮允與褚廷筠一齊往樓下看去。只見一隊羽林軍壓着一輛囚車,囚車中關押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犯,正從城門緩緩駛來。
道路兩側瞬間聚集了衆多百姓,紛紛朝着囚車裏的人抛砸青菜雞蛋。
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塊石頭,囚車中的那人蜷縮着偏了偏頭,卻仍是沒能躲過,一道殷紅從額角滲出,沿着臉廓潺潺流污灰白囚衣。
“右扶風?”褚廷筠單手撐着下巴,挑眉得有些幸災樂禍,“他犯了什麽事?”
“附庸權貴,聚資斂財。”葉淮允淡淡答着。
褚廷筠旋即有幾分了然,“你最近就是在忙這事兒?”
他點點頭,不置可否,這個中牽扯複雜,實在是傷腦筋。
褚廷筠卻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不屑低笑,“何必為了這等雜碎傷神。”
随着說話人音落的同時,葉淮允就見自己面前瓷碗中驀地多了兩塊蝦仁,像極了某人遇事不爽就先吃的風格。
葉淮允笑笑,正要執箸夾起,窗外倏而傳來一聲高昂雄渾的呼喊,生生截斷了他的動作。
“來人!有人劫囚!”
【作者有話說:深谙主角吃個飯也能遇上事兒的準則……
褚廷筠:據說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且看本将軍如何靠着帶心上人吃吃吃,混成皇後。
葉淮允:其實你不必如此,縱使沒有這些珍馐,孤的心也是在你身上的。
葉淮允:但孤現在更想減肥。
PS:這一章寫的有點亂,可能之後會微修,如果我調整了,會給你們說的。
然後這裏說一下,是架空設定,男男可婚但不生子。
另外,當今皇帝是葉淮允親哥哥,卻是個耳根子軟相對昏庸的,男主攻對皇帝的态度是那種不屑不服不認同,甚至連做做樣子的尊敬都懶,至于原因的話……看到後面就知道啦~
其實這一章節裏有一句話還是蠻劇透的,“閻羅王不收他,所以他又活過來了”,所以你們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