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月
少年笑容陽光,兩手一攤就半趴在窗臺上。
褚庭筠淡淡介紹:“這是江麟旭,義父的親子。”
聽他說着,江麟旭又是嘻嘻一笑,“義兄,你離開鸾霄宮那麽久,我好想你!”
褚廷筠:“……我不想你。”
江麟旭聞言也不挫敗,又将目光投向坐在褚廷筠對面的葉淮允,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這是嫂子吧?”
“咳——”葉淮允一口清茶險些從喉嚨裏嗆出來。
江麟旭似乎絲毫不覺他的窘迫,還在一旁啧啧稱贊:“我在路上就聽說義兄搞定了襄王殿下,原來是真的啊!”
褚廷筠擡眸瞥了眼葉淮允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的手,糾正他:“是未來的嫂子。”
“懂的懂的,嫂子害羞嘛!”江麟旭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葉淮允覺得如果此時有面鏡子的話,一定能倒映出他的臉頰勝似熟透的紅蝦,他從桌子底下輕輕踢了褚廷筠一腳,算作警告。
褚廷筠便對着他盈盈挑唇一笑,識趣閉嘴不再調侃,但在偏頭轉向江麟旭時又是瞬間目色冷淡,“別貧了,先說說看,來桐彭城之後都聽說了什麽。”
江麟旭把長劍往窗臺上一擱,“嗐”了一聲,“別提了,沒到這桐彭城之前我沿途聽得都是義兄和嫂子的緋聞八卦,進了城就只有民女和農民私奔的芝麻屁事……沒勁。”
葉淮允:“……”
江麟旭撇了撇嘴,又道:“更沒意思的是,我本來以為能聽到一樁狗血的三角戀糾葛,結果竟然一大群人鼓掌那姑娘私奔的好,說什麽再也不用被她那混賬老爹打了。世風日下,八卦難求啊!”
雖然話是不着調了些,但聽他說起相關案子,葉淮允終于是從被褚廷筠剖白心意的神思蕩漾間正了顏色。
潘繡繡的混賬老爹,指的自然就是潘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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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廷筠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問道:“關于她爹的事情,你聽到多少?”
“那可多了去了。”江麟旭換了個姿勢,“我能進來說嗎?”
褚廷筠:“不能,說完再進來。”
對于他的無情,江麟旭也不在乎,撐起上半身子探入窗口,伸手抓過一把花生米就往嘴裏丢。
他邊把花生米嚼得咔咔脆,邊繼續道:“據說這潘漢就是個老無賴,自己不打工功貼補家用就算了,還把吃喝賭嫖的前頭三項占了個遍,日日拿着自家女兒辛苦掙來的錢去賭坊揮霍。”
一個賭徒外加酒鬼,葉淮允心照不宣的同褚廷筠對視了一眼,這倒是能解釋得通為何那只錢袋,會到了賈濯忌手上。畢竟,兩人先前聽貨郎提及過,這桐彭城中唯一一家賭坊,便是賈家開的。
褚廷筠突然對趴在窗臺的人道:“交給你個任務。”
“什麽任務?”江麟旭還在吃着花生米。
褚廷筠道:“暗中盯着潘漢。”
“小問題,包在我身上。”江麟旭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脯保證,但旋即又話音一轉,“不過有一件大事。”
說着,人已經從窗外蹩手蹩腳地翻了過來,在桌邊沒人的那一側坐下,“我還沒吃飯。”
都不用葉淮允喚來小二替他添碗筷,江麟旭就自己從包裹裏拿出一雙筷子用茶水沖了沖,下箸如飛起來。
葉淮允不禁懷疑,難不成從鸾霄宮出來的人,都一看見吃的就走不動路?
等到正菜吃得差不多了,江麟旭又将筷子伸向那碟瑩白圓滾的蓮子。
褚廷筠迅速伸手,将青瓷小碟生生從他手底抽走,令頓時停在半空中的筷子顯得有幾分尴尬。
“除了這個,其他都能吃。”褚廷筠道。
“為什麽?”江麟旭嘴裏嚼着東西,迷茫擡眼,不就是一碟普通的蓮子嗎?
“沒有為什麽。”褚廷筠态度淡淡,下一秒将瓷碟端到葉淮允面前。
葉淮允垂着眸無聲笑了笑,擡手抓起一小捧,一顆一顆地慢慢吃。分明是同一個蓮蓬上剝下來的藕實,卻偏就覺比剛剛那一顆要甜上一些,再入喉,又被他品出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江麟旭咽了咽口水,朝褚廷筠瞪去一眼,有了嫂子忘了兄弟,差評!
是夜,一道墨色身影潛入暗夜,與濃稠的黑融為一體。
夜晚的窄巷比白天更加阒寂,江麟旭很快便找到了潘漢家中,甫悄無聲息地落在房頂,就聽屋內傳來零碎的陶瓷碎裂聲。
他小心翼翼掀開屋頂瓦片,隔着老遠就有一股濃烈酒氣撲鼻而來。
“老子的酒啊!”緊接着碎裂聲,潘漢心痛怒吼,“你竟然?!”
一個身形瘦弱的婦人半坐半倚在床頭道:“把你的渣滓收拾掉,嗆死人。”
江麟旭沒忍住皺了皺鼻子,深有同感地在心裏點頭。
“你敢說老子的酒是渣滓?”潘漢拔聲,舌頭卻因喝了不少酒而有些彎繞打結,“這可都是花銀兩買的!”
“拿着繡繡辛苦掙的錢去買酒,你也好意思說道。”婦人的聲音如身形般虛弱,但其中的厭惡之意不減。
屋中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氣氛越來越緊張,江麟旭則坐在屋頂上犯困地打了個哈欠,這種家長裏短的吵架簡直無聊瑣碎。
另一邊,褚廷筠同樣倚在屋頂,不過是悠哉哉地翹腿枕着手臂,神色懶散,邊上還有一籠店小二送來的糖花糕,和一壺時令特有的青梅釀。
葉淮允打開窗子,就見對面一人身影俊逸,衣袂随風,目光正落在天的盡頭。
葉淮允問他:“這麽晚了還不睡?”
褚廷筠笑道:“賞月。”
“今夜哪有月亮?”葉淮允懷疑地擡頭。
今日是月底廿九,漫天繁星璀璨,渺渺似一條閃亮發光的緞帶星河,卻是半點月亮的影子都沒有。
褚廷筠朝他看來,“我心裏有。”
葉淮允自然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頭白月光……他索性也縱身躍出窗外,身姿輕盈落在對面屋頂。
“想明白了?”褚廷筠開口就問,沒有任何的過渡和鋪墊,讓葉淮允未站穩的身形險些一踉跄。
“看來還沒有。”褚廷筠擡手扶住他手腕,又随即規規矩矩地松開。
“難得也有你猜錯的時候。”葉淮允一撩衣袍在他身側坐下,抿了一小口青梅釀,低聲笑道:“我雖然沒完全想明白,但已經有決定了。”
言罷,不等褚廷筠回味什麽,葉淮允便擡手覆上他的掌。
這次輪到素來狷狂不羁的褚廷筠愣住。
葉淮允彎唇笑笑,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就夠了。這是褚廷筠教給他的,而他清楚知道喜歡這個人,想要同這個人經歷千帆,這便夠了。
夏日溫高,掌心下的溫度卻是一如既往的透着點寒涼。
葉淮允側頭看向身旁人,撞上他一雙盈盈澄澈的桃花眼在夜空下極好看,像是被星辰落滿。
褚廷筠突然坐直身子,傾身緩緩靠近他,擡手的動作像是要将人摟入懷中。
“等一下。”葉淮允及時擋住他俯近的身子。
“嗯?”褚廷筠彎眼對着他笑,“怎麽了?”
隔着一層薄薄空氣的距離,葉淮允道:“其實我剛剛開窗是想來找你聊案子的。”
褚廷筠:“……”
葉淮允果然一本正經起來,“方才傍晚忘了問,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潘漢的。”
褚廷筠保持沉默,花前月下兩心同,他并不是很想回答。
“快說!”葉淮允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心。
嗐,褚廷筠無聲嘆了口氣,不相拂了他的意,就只好在良辰美景下說起命案:“潘漢的反應和情緒,一直就不對。”
尋常百姓見到官府中人應是抱着恭敬的态度,但他全程都只有驚恐,如果沒做虧心事,有什麽可戰兢忐忑的?
再說一個父親驟然聽到自己女兒橫死,應該難以置信才對,可潘漢卻沒有這個情緒,只表現出過分的悲傷。怎麽看都不像是一無所知,反而更似臨時的表演。
後來當葉淮允又提到人是鐘桂所殺時,他作為父親卻絲毫沒有對兇手帶的憤怒和恨意,種種不合理,都能說明潘漢是這件事情的知情者。
褚廷筠宛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判斷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而後道:“我講完了。”
葉淮允還想再問,可下一秒,未張開的唇就被覆上一片微涼。帶着點糖花糕的香甜和青梅釀的甘澀,惹得人無端就想要一點點地,貪婪地品嘗更多。
熏風徐徐,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左心房像是被蜜糖填滿般。
“義兄——”
正當這時,江麟旭快步沖進院子,聲音穿過半空,擾了樹上鳴叫的知了。
剛品嘗到金風玉露燎人的褚廷筠不得已松開懷裏人,不滿朝屋下投去一眼,“什麽事?”
莽撞沖進來的江麟旭乍然朝上看去,卻被屋頂上那幕驚得話語結巴:“潘潘家娘子子子,不不不是,義兄過過過來救救人……”
葉淮允拿掉褚廷筠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舌尖不自覺舔了舔嘴角那點濡濕,繼而淡定轉頭,見江麟旭背上背着一名婦人。
瞬時明白過來,潘家出了情況,兩人腳尖借屋瓦之力,落在庭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