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散心
夏日的夜本就很短,卯時天剛亮,葉淮允就朦朦睜開了眼睛。
“早!”褚廷筠坐在床邊與他道安。
葉淮允眼露疑惑,“你一夜沒睡?”
“調理內息。”褚廷筠站起身,給了這麽個回答又幫他将紗帳勾起。
葉淮允掀開被子準備起身,轉頭的瞬間眼睛卻驟然睜大,嘴巴也自然而然地微微張開,宛如丢了魂魄一般。
“怎麽了?”褚廷筠伸手合上他半張開的嘴。
這受驚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半夜睡覺見了鬼,被吓傻了。
如果葉淮允能聽見他內心想法的話,定會說傻還不至于,但吓倒真的是有些被吓着。
他是萬萬沒想到褚廷筠會主動卸下易容,且不說當初在西北嶺垣城,這人曾因為面具掉落就怒氣沖沖地險些殺了戰俘,這一路走來褚廷筠也都是頂着謝岚的臉的。
“我倒是有件事一直沒問過你。”葉淮允啓唇,問出他心底許久的困惑:“你為什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聞言,褚廷筠面色僵硬了一瞬,連語聲也變得淡淡的,“大仇未報,無顏以顧。”
大仇。
葉淮允想起當初在京中,他一意孤行殺了西北部族的皇子,是為了報當年燕北郡之仇,除此之外……于是他又問:“你的仇是什麽?”
褚廷筠道:“曾經以為是帝昏,後來才知……是國弱。”
葉淮允比誰都清楚他說的曾經是何時。
仇在國弱,所以上世清官被奸佞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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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在國弱,所以這世滿門遭外族所侵。
葉淮允緩緩擡手觸上他的眼角,那裏是一點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朱紅淚痣,好似有胭脂暈染,比雪地裏灼灼綻放的紅梅更渲烈,卻見證了他兩世艱難。
而褚廷筠看着他直勾勾對自己的相貌癡迷不已,說出一句:“你這是在犯花癡?”
葉淮允:“……”
真要這麽說的話,也算吧,他目光所落處,那狹長眼角微勾流露出濃烈笑意,是當真十分的好看。
得了葉淮允的默認,褚廷筠心情大好,“那便只給你一人看。”
說着,他就從自己的随身包袱中去了個金屬面具戴在臉上,拉過葉淮允的手腕出了房間。
“現在可以說線索了吧?”葉淮允始終對這事念念不忘。
褚廷筠一個翻身上馬坐在他身後,就順勢把葉淮允摟進了懷裏,“馬上你就知道了。”
駿馬駛出城門,褚廷筠甩了甩馬缰繩,通體純白的馬立刻就疾馳狂奔起來,速度快如追風逐電遁入雲霄。
跑了一段路,有潮濕草香和濃濃麥香飄入鼻中,兩人正停在一片田壟旁。
“農田?”葉淮允看了一圈周圍。
“嗯。”褚廷筠道:“我派人打探過,鐘桂的家就在前面。”
葉淮允登時明白過來,人人都說潘繡繡是與鐘桂私奔,人也是鐘桂所殺。但從他們察覺出的端倪來看,事實似乎并非如此,所以鐘桂也是一條重要線索。
“我竟沒想到這一點。”葉淮允頗有些懊惱。
“所以說你心裏不要放那麽多複雜的事。”褚廷筠抱着他下馬,“不然反而想不到這最簡單的。”
葉淮允被他拉着手在田間小徑上走着,兩側盡是大片大片的麥田,一望無邊。
城外曝曬的太陽比城裏酷烈許多,素來在皇宮中養尊處優的葉淮允,臉上立馬汗如雨下。
褚廷筠見狀擡手,用寬大衣袖替身邊人擋了擋,“再堅持會兒,很快就到了。”
葉淮允笑笑,“還不至于這麽嬌弱,連點太陽都曬不得。”
“你曬不曬得是一碼事,我容不容你曬得是另一碼事。”褚廷筠平平常常地說道。
葉淮允心裏驀然湧上一股暖流。
走出田壟就是一片農舍,幾個老伯搖着大蒲扇在茅草檐下乘涼。
葉淮允走上前,問其中一人:“老人家可知道鐘桂的家住在哪裏?”
“鐘桂啊?”老伯伸手往前一指,“就是那家。”
葉淮允正要道謝,老伯突然又道:“這位公子怎麽問起鐘桂了?他家中早就沒有人了。”
褚廷筠跟過來正好聽見這一句,開口問道:“此話怎講?”
“啊!”老伯突然驚叫一聲,身體本能往後縮了縮。
鄉野老農沒見過太多世面,顯然是被褚廷筠遮住半張臉的銀黑面具吓了一跳。
老伯顫巍巍地問葉淮允:“公子這朋友是人?還是鬼?”
葉淮允:“……”
褚廷筠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冷冰冰道:“是鬼,專門來索命的。”
于是,意料之中又是一聲驚叫。
鬼可不得了啊!還是個高大威武手上拿劍,會開口說話的鬼,幸虧葉淮允及時扶住了他,否則這老農差點就要被吓暈過去。
為了能繼續打探事情,葉淮允只好輕拍了拍褚廷筠的肩,“不如你先在一旁歇會兒?事情就交給我來問。”
褚廷筠撇嘴“嗯”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不悅了,悠哉哉走到一顆大槐樹下靠着納涼。
老農仍舊驚魂未定,葉淮允又寬慰了他半晌,才繼續問方才的事,“老人家剛剛說鐘桂家中已經沒人了?”
“是啊!”老伯道:“鐘桂和人私奔了這事,公子知道吧?”
葉淮允點點頭,他自然知道。
老伯嘆了聲氣,“自從這件事在城裏城外傳開,鐘四娘就瘋了。”
“瘋了?”葉淮允反問。
“嘴裏只會絮絮叨叨地重複說不相信鐘桂會和人私奔這一句話,可不是瘋了嘛?”老伯惋惜道:“大夥兒都勸她看開些,日子也不是不能過,可沒過兩天人就不見了,連帶着兩個孩子也不知道被她抱去了哪裏。”
葉淮允再三向老農道謝後,就去槐樹下把事情與褚廷筠大致說了一遍。
“這條線索也算是斷了。”葉淮允又要皺眉。
褚廷筠兩指突然就撫在他眉心,将皺起的眉痕熨平,“這可未必。”
他的體溫不論一年四季都比尋常人低些,葉淮允擡眼看去,就聽褚廷筠續道:“一個婦人帶着兩個孩子,能走多遠。別忘了,鸾霄宮的商號可是遍布全國各個郡城,尋個人還不容易嘛?”
“開的都是酒樓?”聽他這樣說,葉淮允脫口而出。
褚廷筠順口回答:“還有茶館和客棧。”
葉淮允認真地點頭表示理解,都有廚子,都能吃。
但褚廷筠似乎沒聽懂他的言下之奚落,打了個口哨,将在不遠處吃草的白馬召到身旁。
這白馬名叫風歸雲,是葉淮允最喜愛的一匹。
這會兒他揉着風歸雲頭頂雪白鬃毛,揶揄它竟才半天不到,就任憑褚廷筠使喚了。
褚廷筠對此笑笑,“因為你也是我的。”
風歸雲再度奔馳送來暖風陣陣,蒸發掉身上粘膩汗液,帶來夏日裏難得的一絲涼爽。
葉淮允站在一條山澗清流旁,問褚廷筠:“來這裏做什麽?”
“帶你散心。”褚廷筠拉過他,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
山澗泉鳴叮咚,四周又環繞着茂林修竹擋去驕陽的侵擾。葉淮允在濃濃綠意和淡淡槐花香間,閉上眼睛,心頭的煩悶果真散去不少。
褚廷筠突然問:“吃過烤魚嗎?”
“你餓了?”葉淮允立馬心領神會。
“……”褚廷筠幹咳一聲,“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他真的沒那麽會吃。
“其實吃得多也不是什麽壞事。”葉淮允十分善解人意地接話,“哪怕一日頓頓山珍海味,孤也養得起。”
他說話間笑聲格外清朗,融入潺潺脆響裏。褚廷筠聽着喜歡,便也不解釋了。
褚廷筠從地上撿了幾顆石子,注入內力往水下劈去,頓時兩條肥美活魚被震得騰水而起。
他又飛去玄翼劍貫鰓穿尾而過,鮮魚瞬間便掉在了兩人腳邊,而抓魚的人連衣擺都沒有被溪水沾濕。
葉淮允看着他,“你用上古妖劍來抓魚?”
“物盡其用。”褚廷筠态度随意,甚至邊說邊用玄翼劍将魚開膛破肚。
待他動作完,葉淮允替他把沾了血的劍刃擦拭幹淨,又去林中撿來不少幹樹枝生起一堆火。不消片刻,架在火上的鮮魚便冒出滋滋聲,色澤金黃,散發着誘人香氣。
褚廷筠用手指撕下一塊烤好的魚,遞到葉淮允唇邊。
輕輕咬下,葉淮允表情頓然有些一言難盡,滿臉糾結地将那口魚吐了出來。
“不好吃?”褚廷筠遲疑地問。不應該啊,他從前在鸾霄宮時日常摸魚烤着吃,從沒有哪一次味道不好過。
葉淮允抿着舌苔那苦中帶澀,澀中帶酸的奇怪味道,不知該該打擊他。
褚廷筠便又撕下一塊魚肉,想着自己嘗嘗看。
“等一下!”葉淮允驟然喊出聲,擡腕用力拍向褚廷筠拿着魚的手。
他極少這般緊張,褚廷筠手腕吃痛,烤魚猝不及防就掉在了地上,沾滿灰土。
“這魚有毒。”葉淮允瞪大眼睛道,說着動手摘下了褚廷筠臉上面具。
就着他的手看去,那面具靠近嘴巴的邊沿,一片黑沉,顯然是褚廷筠剛剛準備吃魚時,不小心揩到一點油,結果純銀制的面具瞬間變了色。
“你沒事吧?!”褚廷筠第一反應拉過葉淮允的手腕,指尖緊張地搭在脈上,這人方才是咬了一口的。
“我沒事。”葉淮允拍了拍他的手,“都已經吐出來了。”
再三确認他的脈象正常平穩,褚廷筠才松了一口氣,卻仍是眉頭皺着,山澗溪流中的河魚怎麽會有毒?
【作者有話說:畫了整個黑板的線索點又雙叒叕蹦出來一條……好像有點太複雜了……下一章就開始慢慢剖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