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相

樹上蟬聲透進屋來,倍添幾分塵俗喧雜。

褚廷筠單手撐着下巴,将葉淮允的清逸眉目篆刻于心。

“去衙門走一趟吧。”葉淮允在他久久的注視下,站起來道。

褚廷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從背後拉回,“不急,等會兒再去。”

聽他這樣慵懶語氣,葉淮允便知這人定然已經有了其他打算,而他自認為比起褚廷筠在案子上的敏感性與經驗,還是差了些。

果不其然,褚廷筠老神在在地反問道:“你猜天官坊毒蛇敗露的事,會不會傳到王向山耳朵裏?”

葉淮允不假思索,“自然會有人通風報信。”

“王向山聽聞此事後,必定憂心地在衙門裏坐不住。”褚廷筠又問:“但他白日裏又不能暴露身份去天官坊,你覺得他會去哪兒?”

葉淮允迅速反應過來,“城外的山。”

方才他們從天官坊回來之時,褚廷筠就讓影衛隐匿在縣衙周圍盯着王向山的動靜,原來是未雨綢缪過的。一旦影衛送來王向山出門往城外方向而去的消息,他們立馬跟上,準能抓個現行。

這樣不僅比直接上門拿人更妥當些,也避免了與縣衙官兵發生争執。

褚廷筠手指梳過他的黑發,“所以現在先午睡休息會兒。”

被他這麽一說,葉淮允确實覺得身子有些乏累,便點了點頭,褪去外袍在軟榻躺下。

“你呢?不睡嗎?”葉淮允看着仍舊坐在桌邊的人問。

褚廷筠給他蓋上一條薄毯,“我調理會兒內息,順便多看你一會兒。”

葉淮允霎地眯起眼,“孤是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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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你,順便調理內息。”褚廷筠非常自覺地改了語序。

葉淮允嘴角不自覺就揚了揚,閉上眼睛,心情極其舒暢,連帶着王向山的混賬行為也暫時抛在了腦後。

軟榻靠近軒窗,窗格的镂空間,漏進來一絲又一縷陽光,在溫和俊逸的臉龐投下細細斑駁的影子。而坐在桌邊守着的人,忽覺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如和風般在心頭刮過。

而另一邊的縣衙之中,有些人就沒這麽閑适了。

自從得知天官坊消息之後,王向山雙手緊緊捏在一起,不停地在屋子裏兜着圈兒,愁苦得連午飯都沒心情吃。他耗時耗力養了一年多的金蠶蛇,突然全部跑出來,還被人殺光了?!

東西都死了……他可怎麽向上頭那位交代?!

王向山越想越耐不住,當即吩咐下去:“備馬車,本官要出城!”

山路蜿蜒狹窄,馬車難以駛入,王向山便頂着一身肥膘,氣喘籲籲地往上跑。

“來人!”王向山站在山澗旁喊道:“給本官攪!”

跟着他來此的随從都是知曉事情始末的心腹,立刻明白要做什麽,一人撿來一根長條樹枝,就伸入水中開始攪弄。

可倒騰半晌,水底依舊風平浪靜,除了偶爾有池魚咕嚕嚕地吐出幾個泡泡外,再無其他動靜。

王向山急得直跺腳,怎麽這裏的東西也沒了?

倏而,背後響起一聲帶些陰寒的低笑,“王大人這是在找什麽?”

王向山驟然回頭,一名墨衣男子懶懶靠着樹幹,嘴角蘊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而他身旁的青年身着水綠綢衣,盯着自己的神色冰冷威嚴,令人不禁縮了縮脖子。

不等王向山開口說什麽,褚廷筠袖袍一揮,一條如手臂般粗的蛇,瞬間掉在了他的鞋面上。

“啊——”

猝不及防地,王向山受到了驚吓高呼起來。

褚廷筠冷冷啧聲:“叫的真難聽。”

王向山也顧不得再害怕,顫巍巍地盯着眼前兩個羅剎,“你們到底是誰?”

“禦史臺的人。”葉淮允沒再和他繞彎子,直接掏出文牒自證身份。

禦……禦……史臺,從地方到朝廷的官員,哪個不歸禦史臺管,王向山登時雙腿一軟。

他又想到之前這兩人在衙門報案時自己敷衍的态度,一下未站穩就行了個跪禮,“下官不知兩位大人駕到,有失遠迎,請大人恕,恕罪。”

“罪就不恕了。”葉淮允聲音難得漠然,“來人,給我拿下!”

王向山看着周圍這群突然冒出來的黑衣侍衛,連牙關都開始打顫,“大人這是何意?”

“王大人不懂?”葉淮允索性一字一頓地提醒他,“天,官,坊。”

——世人的願望無非兩樣,升官或是發財,這有什麽難的。

——升官也能辦到?

王向山身形一晃,心想……這下是真完了。

出城前還是風風光光的縣令,回城後便成了一無所有的階下囚,王向山坐在牢獄的稻草堆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是怎麽敗露了身份的。

由于事前的真相尚未完全大白,因此葉淮允沒有選擇在衙門升堂審訊,而是和褚廷筠親自下來獄中。

鎖鏈和鐵欄碰撞出刺耳铮響,王向山面如死灰地盯着眼前兩人,眼底有憤怒,但更多的是絕望。

“潘繡繡究竟是如何死的?”葉淮允開門見山,抛出第一個問題。

王向山死死地呆坐着,嘴唇一動不動。

地牢陰暗潮濕,即便是在夏日抵不住腳底青石板透上來的徹骨寒氣,發黴的氣息入肺,葉淮允忍不住就抵鼻咳嗽了兩聲。

褚廷筠不舍得讓葉淮允在這樣的地方多待,直接蹲在王向山面前翻手卸了他一只胳膊。

“王大人最好配合些。”他又不知從哪裏掏出條被拔去了毒牙的金蠶蛇,放到王向山的手臂上,“否則我可不能保證它會對你做些什麽?”

毒蛇沒了毒牙,自是不能再傷人,但紅舌信子嘶嘶舔過,纏繞在皮膚上的黏膩感不減。王向山抖若篩糠,極力想甩掉它,奈何那只手臂脫了臼使不上力氣,妥協地語速飛快道:“人是我殺的,然後嫁禍給了鐘桂。”

褚廷筠滿意地挑了半邊眉,把金蠶蛇從他手上拿走,沉聲道:“繼續說,為什麽要嫁禍給鐘桂?”

王向山頓時松了一口氣,“下官能否問一個問題。”

得了兩人的默許後,王向山不死心地開口:“兩位大人是如何察覺這些的?”

葉淮允展開賈吏寫的那紙文書到他眼前,淡淡道:“商人比你會為自己謀劃。”

王向山睜大眼睛,不可置信自己竟是被一條船上的人出賣了!

“現在可以接着說了?”葉淮允催促他。

王向山低了頭,像是一副認命模樣,小聲道:“若我和盤托出,二位大人能否開恩留下官一命。”

“你沒資格和我們談條件。”褚廷筠眉眼陰冷。他素來對旁人沒多少耐心,牢中環境又差,更是想快些帶葉淮允出去,當即就再度作勢要祭出金蠶蛇。

大抵是被毒物吓怕了,又被褚廷筠的狠絕威懾到,之後的提審王向山整個人都老實了起來,有問必答。

據他所言,五年前他主動找上賈吏完全是因為貪財,而賭坊來錢最快,所以兩人才合作開了天官坊。

幾年間王賈兩人利用各種便利,明裏暗裏撈了不少黑心錢。包括賈吏欺壓百姓,無限增高地租,他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百姓的訴狀不予理睬。

至于潘繡繡,是因為那姑娘無意間發現了暗格中的金蠶線,被吓到精神恍惚。王向山怕他瘋瘋癫癫地說漏嘴些什麽,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殺了。

而鐘桂原本是城外一以耕地種田為生的農民,被賈吏的地租壓迫地無以謀生後,跑來天官坊想碰碰運氣。最開始幾天的運氣确實不錯,可到後來就輸的慘不忍睹,負下累累巨債。

按照天官坊不成文的規矩,沒錢還債的可以用人來抵債,鐘桂只得把自己賣給了天官坊。而他們為了掩飾殺死潘繡繡之事,便編造了兩人私奔的戲碼。

王向山道:“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

葉淮允若有所思,這樣一來,的确之前他們遇到的所有不尋常,都能解釋的清楚了。

只剩下最後一點疑惑,葉淮允追問:“你為何要養那麽多的金蠶蛇?”

王向山斂眸道:“是奉了上頭主子的命令。”

意料之中的回答,葉淮允最想知道的,便是他上頭的主子到底是誰。

王向山猶豫半晌,褚廷筠就又準備在他手臂上放金蠶蛇。

“是襄王殿下。”王向山被吓得脫口而出。

“什麽?!”葉淮允幾乎沒克制住情緒,震驚出聲。

褚廷筠也擡手扼住他的脖子,眼帶怒火,“你要知道随口胡說的下場!”

王向山被他鉗制着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顫抖着拼命搖頭。

直至褚廷筠松了手,王向山臉色慘白,艱難地喘着氣道:“下官說的句句屬實,兩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書房中搜找襄王殿下與下官聯絡的書信。”

他的說詞和态度全然不似作假,褚廷筠偏頭看向葉淮允,視線彙聚,兩人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一絲困惑。

葉淮允也冷靜下來,問道:“從五年前開始,和你聯絡的人就一直是襄王殿下?”

“不是。”王向山一五一十地交代,“起先右扶風大人,直至今年三月金大人下了獄,才是襄王殿下直接與下官聯絡。”

【作者有話說:這一章就很硬核了,基本上把這一個案子的始末都講清楚了。然後呢……褚将軍的人設,從始至終都只對受受一個人溫柔以待,至于其他人:呵,自己品。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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