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蠱蟲
葉淮允坐在房間裏,手執黑子一下下面前敲着棋秤。他眼神似在盯着棋局,又似透過這黑白縱橫看向其他地方。
本以為能通過王向山和天官坊,牽扯出背後一大條線,卻沒曾想突然間矛頭就指向了自己身上,心緒難免升起煩躁。
褚廷筠推門進來,手上拎着一食盒,是方才被葉淮允打發出去買的晚飯。
桌邊的人察覺到他進來,卻依舊眸光不動,顧自沉吟着不出聲。
褚廷筠走上前,拿走葉淮允手上的黑子。又低眼看見棋秤上黑白對峙的局面毫無章法,根本就是下棋的人随意瞎放上去的,索性就伸手在棋秤上胡亂抹了幾下,把所有棋子都攪和亂。
葉淮允終于擡頭看他,“你這是做什麽?”
“吃飯。”褚廷筠道:“別拿自己的身子熬。”
“先看看這些。”葉淮允拿起桌上一摞書信遞給他,“都是影衛從王向山的書房裏搜出來的。”
褚廷筠随手接過翻了翻,“這字跡倒是與你的有幾分相像。”
他頓了頓,葉淮允以為他是從中看出了端倪,正費心思考,便等着他再啓唇。可緊接着,他就聽褚廷筠續道:“但雖效仿了你着墨的形态,卻未得筆法撇捺神韻,遠不如你本人寫的好看。”
“……”葉淮允頓時語塞,“就沒再看出其他什麽了?”
“自然有。”褚廷筠将棋盤移到一旁,把食盒中的一疊疊菜擺過來,“但等吃完後,我再告訴你。”
葉淮允拗不過他,只得拿起筷子。
但心中存了事,他委實沒有什麽胃口,看也不看地就從碟子裏夾了一塊排骨到碗中,結果又在自己碗裏翻來覆去有十幾次,也沒吃下去。到後來褚廷筠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人抱到腿上一點點地喂。
“張嘴。”褚廷筠重新舀了一勺銀耳羹。
葉淮允上唇微微張開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縫。
Advertisement
而下一秒,唇上就有濕熱的溫度傳來,褚廷筠用***抵開他的齒縫,以這樣暧昧的方式将羹湯渡到他嘴中。
方法雖無恥了些,但奈何好用啊!葉淮允待嘴裏的東西咽下後,趕緊敬謝不敏道:“我自己來吧。”
這一頓飯,從一開始的胃口全無到後來每一個碟子都見了底。
褚廷筠坐在他對面,在燭火下細心挑揀出去葉淮允不吃的姜蒜佐料,方才把小碗端到他面前。
葉淮允低頭喝了一口湯,很暖,但并不燙嘴。雖有理不清的公務纏身,忽卻覺着偷得一瞬安閑的感覺竟也是極好。自他上一世郁郁而終後,這一世年少入主東宮以來,就鮮少能這樣安靜地吃一頓飯了。思及此處,唇角不自覺便有了些笑意。
褚廷筠沾濕布巾替他擦擦嘴角,又命下人撤掉桌上殘羹冷炙,泡了一壺熱茶。
葉淮允笑道:“現在可以說了?”
褚廷筠随之一本正經起來,“還記得我們在京中遇上有人劫囚嗎?”
葉淮允點頭,他自然記得。
當時那個劫囚的死士和右扶風金問軒一齊把髒水潑到了東宮,而皇帝至今也沒有查出那筆被右扶風貪贓斂的財到底去了何處。
“很明顯。”褚廷筠續道:“王向山也好,右扶風也罷,都不過是替人辦事的傀儡。以襄王的名義行事,目的就為了讓皇帝對你起疑,從而廢儲……”
後面兩個字他沒說出來,但葉淮允也猜到了,廢儲另立。
說起來,在京城外的藩地,他确實是有幾個兄弟的。
只是葉淮允重生回來了,稍稍使了些手段,便讓那幾個兄弟被外放就藩了。
但到底是誰,步步謀劃,如此有野心?
且從今日來看,王向山應當是真的不知道背後主謀為誰,從這些書信和證物中更是看不出端倪。
葉淮允在腦海裏回想了一下他的幾位兄長,覺得越發心煩意亂,看來這事真要查還是得從右扶風金問軒下手。
自打昨夜褚廷筠與他荒唐過後,床上的枕頭便成了兩個。
夜色涼如水,葉淮允面朝着牆壁側躺。過了好一陣,他突然被褚廷筠從身後攬進懷裏親了親。
葉淮允擡起眼皮看他,“怎麽還沒睡着?”
“因為你沒睡。”褚廷筠直接點明他的心思,“還在想王向山的事?”
葉淮允略有疲憊地“嗯”了一聲,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這幾日發生的事,睡意全無。
“就知道你心事重。”褚廷筠無奈撇嘴,“如果實在睡不着,我們就再去衙門和王府看看,有沒有遺漏掉的線索。”
“你……”葉淮允用手肘撐起身子,似是欲言又止。
“怎麽?”褚廷筠理了理他額前因為翻來覆去而亂了的碎發。
葉淮允嘆道:“你其實不用遷就我。”
褚廷筠像是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算遷就。”
葉淮允搖了搖頭,“我知道,經歷過之前的種種,你是厭透了朝堂上的詭谲算計的。上次我便說,你未能實現的抱負交由我這個儲君來,至于你……這般率性恣意就很好。”
他話還沒說完,褚廷筠嘴角帶着的那一絲微笑瞬間有些僵硬,落在葉淮允臉上的目光和指腹也緩緩收了回去,勾起紗帳,轉而側頭望向窗外。
新月彎弓,玲珑潮平,瞧着蒼穹北面的星光仿若倏忽就黯淡了些許,沒緣由便涼了被衾外半邊臉。
葉淮允看着他神情有恙,問道:“怎麽不說話?”
“錯了。”褚廷筠眸光稍斂,從喉中發出的聲音很低很低,“不是厭惡了,而是曾經覺得朝堂上那一灘淤水爛泥,早已渾透了,無可救藥。”
葉淮允指尖微頓,耳邊仿佛響起自己曾與他的一段對話。
——你的仇是什麽?
——國弱。
褚廷筠續道:“但日後權掌天下的人是你,我便再沒道理袖手旁觀。”
葉淮允攥緊了褚廷筠放在他身側的手,褚廷筠亦是回握住他,只一瞬,臉上已不見那抹異常情緒的蹤影,道:“走吧,我陪你再去府衙看看。”
庭院中,藻荇交橫,竹柏相織,皎皎槐花沁雅雪。
不遠處,一個人影匆匆從拐角疾步跑來,在快到兩人跟前時才堪堪剎住腳步。
“出什麽事了?”葉淮允從他慌亂的面色中讀出些緊張。
“殿下,不好了。”東宮影衛道:“王向山死了!”
此言一出,葉淮允和褚廷筠同時驚了一下。
分明今日下午還好好的,而且他們事先就已經将所有守衛換成了東宮的人,怎麽會突然丢了性命?
兩人趕到衙門牢獄中時,王向山保持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姿态,手邊碗碟中的晚飯才吃了一半,人卻早已斃命。
“說清楚,怎麽回事?”葉淮允當即叫來一個影衛。
“殿下恕罪,是屬下看管不力。”影衛雙膝跪下,垂首道:“但自從殿下走後,屬下一直寸步不離地盯着他,除了中途有人來送過一次晚飯,再沒有發生其他事情,屬下實在不知……”
晚飯……葉淮允回頭看了眼那碗剩飯,命人速速去請仵作。
褚廷筠在王向山的屍首旁蹲下,趁着仵作沒來,率先檢查了一下。
“有什麽發現?”葉淮允問他。
褚廷筠搖了搖頭,“沒有任何自殺的痕跡,也不是被毒殺。”
影衛将兩位仵作從被窩裏拉起來,又因嫌他們走得太慢,幹脆直接把人扛在肩上,運起輕功往衙門跑。仵作同樣先檢查了送來的飯菜,确認無毒後,才掀開王向山的眼皮,一點點地細細檢查。
一炷香後,兩人仍舊擺弄着屍體,時不時還竊竊私語些什麽。
“情況如何?”葉淮允問道。
兩個仵作支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讓褚廷筠本就微末的耐心徹底告罄。
“說!”他厲聲命令。
仵作把頭埋得極低,才道:“下官無能,查不出王大人死因。”
葉淮允頭疼地皺起了眉,他就知道,這件事遠還沒有結束。
費神沉思間,忽然額角落了一指冰涼,是褚廷筠輕輕地替他揉着兩側太陽穴,淡淡蘅蕪香繞袖,清晰可感。
葉淮允回身拉下他的手,疲憊道:“我沒事。”
褚廷筠往側邊站了一步,正欲說什麽,卻不小心踢到了王向山的屍體,突然就覺得有哪裏似乎不大對,于是又重新蹲在屍體旁。
屍體的四肢,比方才他檢查時僵硬了許多!
褚廷筠猛然站起身,“把那兩個仵作追回來!”
“是!”影衛立馬領命,轉身離開地牢。
葉淮允自然也察覺出不對,問他:“怎麽了?”
緊接着,他便眼見褚廷筠從王向山的頭頂緩緩抽出一根銀針。
那針足有成人兩指般長,又細如牛毛,藏在發絲之間,幾乎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直到銀針被整根拔出,針頭上纏着一條極細的白色線蟲。
葉淮允只看一眼那條徐徐蠕動的線蟲,就覺得惡心至極,“這是什麽東西?”
“蠱蟲。”褚廷筠道:“剛剛被種下去,還沒有入腦就被我取出來了。”
“剛剛?”葉淮允了然,難怪他這麽着急地要追回仵作。
可惜天不遂人願,前去追人的影衛回來禀報說:人沒追上。
對方不僅會武,且武功不弱,才出衙門沒幾步就把他們甩掉了,又聽城門守衛說有兩人手持令牌出了城門。
再尋去,真正的仵作早已被打暈丢在了衣櫃裏,回憶起最後醒時的記憶是在今日傍晚,而後便忽覺後頸一痛,沒了意識。
葉淮允十指握拳,“可惡!”
屢次三番地被人設計,任誰也沒了好脾氣。
四周影衛跪了一地,只有褚廷筠站在他身旁眉宇間盡顯陰鸷。
牢內本就陰冷,如今連空氣都停滞着不敢流動,壓迫得讓人有些微顫。
良晌後,褚廷筠突然出聲,“潘繡繡的屍體在哪?帶路!”
葉淮允被他拉着手往外走,“你想到了什麽?”
褚廷筠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殓房內。
大辰律中有明文規定,命案屍體送至衙門後,需得使用冰棺保存,以保物證不被損毀,這一點王向山倒是做到了。此時所見潘繡繡的屍體保存完好,與五日前他們在城外林中發現時一樣。
褚廷筠讓人打開冰棺蓋子,直接走到她腦後。
同樣的銀針,同樣纏繞着蠱蟲,只是這條針頭上的蟲是死的。
【作者有話說:第二卷 桐彭城的案子已經是尾聲了,剩下的疑點會是後續章節的伏筆或暫且存疑,這一個案子裏什麽沒看懂的,可以在評論裏提出來,我看到就會馬上回複的~給追文的小可愛們比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