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調息
根據這幾日暗衛打探回來的消息,水吟玉原本真就只是褚廷筠所說的普通玉石,但大抵是在三年前,金家突然如掌握了某種秘術般,能讓玉石變得透涼消暑,也因此有了如今夏日裏人人哄搶的水吟玉。
兩人回到院落後,葉淮允坐在窗邊,細細分析着今日的所見所聞。
水吟玉的貨拖延了兩個月之久,而金家勢大,如果是人手不夠可以再招,這個理由怎麽聽都有些牽強。
褚廷筠随手扯下片樹梢綠葉,在他一臉認真的神色下,将葉子抵在他鼻尖撓了撓。葉淮允登時打出一個噴嚏,擡眸瞪了他一眼。
褚廷筠無辜地攤了攤手,“我叫了你好幾聲也沒反應,只好另辟蹊徑了。”
葉淮允拿過他手中惡作劇的葉子丢掉,三分無奈地問道:“今天的事,你就沒什麽看法?”
“有啊。”褚廷筠說着就從窗外翻到了屋內,拿起桌上他喝過的剩茶喝了,說道:“不僅有看法,我還知道這水吟玉的秘密不少。”
葉淮允嫌棄地用布巾擦了擦他在木榻上踩出的一個腳印子,又見褚廷筠脫下外袍随手就甩在一旁,再度瞪去一眼,“什麽秘密?”
褚廷筠接受到他的視線,重新拿起衣衫疊好才繼續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商鋪的店老板?”
葉淮允點頭,他自然記得那個和他們争論老虎或兔子的店老板。
“當時他說帶着水吟玉,大夏天也清涼得不會出汗,這一點我們确實印證了。”褚廷筠道:“但今日金家父子……”
葉淮允登時眼睛一亮,他清晰記得金邢與金書竹兩人從廳外走來時,是大汗淋漓的!
就說明金家父子壓根沒有佩戴水吟玉!
而如果水吟玉真的有百利而無一害,金邢和金書竹為什麽自己不帶?
所以真正有問題的,很可能是水吟玉本身!
葉淮允立馬掏出一紙前幾日影衛勘測來的地圖,整個金府大都是精巧院落,唯有一處地方比較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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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點在金府的西北一角,據說那處因為地方太偏僻又風水不大好,是個無人居住的廢院。但暗探回來的影衛卻說好幾天晚上都在那附近聽到過模糊的人聲,可每每剛想尋着聲音過去,卻又什麽也聽不見了,委實有些詭異。
兩人當即就決定,到了晚上親自去探探。
而另一邊,金邢打發走前來要水吟玉的姚遂和莫名刨問水吟玉緣由的葉淮允,坐在桌邊喝着涼茶歇息。
金邢慢聲道:“做水吟玉需要的那東西前幾天已經補到了,吩咐下去,開工吧。”
“父親!萬萬不可啊!”金書竹趕緊攔住要下去傳令的管家,又打了個手勢,讓所有人都退下。
見他這陣仗,金邢不免狐疑:“到底出什麽事了?”
金書竹确定了四下無人,才道:“父親還記不記得,兒子去年到皇城去做過一次生意。”
“怎麽?”金邢問:“那單生意出問題了?”
“并非生意的問題,而是兒子在皇城那次曾有幸得見今上與儲君襄王在城樓為農事祈雨祈福。”金書竹微微俯身,壓低聲音挨近到金邢身邊,“方才那位葉公子的相貌,與兒子當日見到的襄王殿下……一模一樣。”
“什麽?!”金邢敲着茶蓋的手猛然一頓,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住在咱們府上的那個葉公子是儲君葉淮允?能肯定嗎?”
“錯不了。”金書竹道:“派出去打聽的人回來說,他們一行人就是皇城來的。”
“而且多半是為了查大哥的事。”金書竹續道:“陛下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我們金家,就是因為始終沒查到大哥斂的那筆財去了哪裏,沒有真憑實據,但一時查不到不代表朝廷就會息事寧人不再查。”
“這……”金邢聽得十指和心髒一起揪起,“可水吟玉的活兒該怎麽辦?已經有好幾個門派在催了?”
金書竹嘆了一口氣,“兒子覺得還是先放一放,等他們走了再說。”
金邢擔心道:“可……不查清楚他們會走嗎?”
金書竹極緩地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
上頭那位主,真可是要害死他們金家啊!
開着窗,知了叫得喑啞,空氣中彌散着的花香夾雜着傍晚未散去餘溫的味道,暖洋洋的,呈現出一派慵懶。
而比夏末更慵懶的是倚靠在軟榻上的人。
葉淮允手上捧着一本書,蠟黃書頁被夕陽光照得金明。褚廷筠則躺在一旁,把下巴輕輕擱在他肩頭,桃花美目半睜半閉,伸出一只手偶爾把書頁翻上一翻。
一個不像萬人之上天家儲君,也絕看不出另一個武功超凡,倒更似一對過着山間閑散日子的知心之交。
卻偏生有人在這會兒推門進來,打破這份和諧安靜。
江麟旭往褚廷筠正準備翻頁的手上塞了一大摞紅紙。
葉淮允問:“這是什麽?”
江麟旭道:“思白成婚需要貼在院落裏的窗紙。”
褚廷筠坐起來,把東西一把拍回他懷裏,“要貼窗紙就去找窗,塞到我這裏算幾個意思。”
“我答應了思白今天把這些貼完。”江麟旭巴巴說明來意:“所以義兄和殿下就幫我貼吧。”
“你答應的,為什麽要我們幫?”褚廷筠剖有些不耐煩,“不貼。”
“我要和萬伯伯去吃飯,義兄自己說不去的。”江麟旭笑嘻嘻解釋着,有幾分欠揍,又偷偷瞄了葉淮允一眼,湊到褚廷筠耳側低而快速地說了一句:“再說現在熟悉熟悉,到時候你和殿下成親就都會做了。”
“麻煩。”褚廷筠低咒了聲,但對着江麟旭再次遞過來的東西,沒有推辭。
葉淮允看着江麟旭一溜煙地跑走,頓覺有些好笑,擱下書問:“麟旭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褚廷筠拿起一張薄薄窗紙,左右瞧了瞧,“這東西怎麽貼?”
正紅窗紙上剪的是雙喜字,還有兩只鴛鴦做點綴,輕輕一捏,手指上便沾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葉淮允讓下人送來一小瓶漿糊,用木棍挑出一點塗抹在紅紙上,再往軒窗上一按,便貼了上去。
褚廷筠看着他,“你為什麽往自己屋子裏貼?”
這紅豔豔的四周看上去像是他倆要成親似的。
“我不過是試上一試。”葉淮允笑道:“揭下來吧。”
褚廷筠卻突然握住他準備揭下窗紙的皓白手腕,“留着吧,還挺好看的。”
薄暮四合,金彤色夕陽透過嫣紅窗紙漾在他眼尾那點淚痣,如火赫赫,勾唇一笑又平添幾分妖冶。
葉淮允盯着他看了片刻,倏而就起了玩心,擡起染了窗紙紅的指尖在他臉頰上劃出一道淺紅,如姑娘家妝點容顏的胭脂。
褚廷筠:“……”
葉淮允略一端詳,戲谑道:“褚将軍果真是姿容豔麗,國色天香。”
“哦?”褚廷筠好整以暇地笑問:“不知我這容色能否入得了襄王殿下的眼?”
葉淮允反手挑起他的下巴,思索着道:“尚可。”
褚廷筠眸色深深,笑得危險。
葉淮允只微一愣,就被他攬住腰身轉了個角度壓在軟榻上,聽那壓低了的音色緩聲道:“既如此……襄王殿下不妨就收了我罷?”
別在發間的玉簪滑出墨發,落出一聲脆響,如玉落繁花,入耳泠泠。
“別……”葉淮允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按住他沿着自己衣襟探下的手。
褚廷筠眸光潋滟,将他的手按在枕側。葉淮允盡力保持住冷靜道:“今晚還要暗探,會誤事兒。”
“不怕。”低沉沙啞的兩個字,讓葉淮允的心跟着顫了顫,再想擡眼看向他,卻忽而被褚廷筠溫柔地遮住了眼睛,“我小心些。”
最後的餘音模糊在唇間,他松開手,眼眸合上,耳邊聽着低啞情話,肩頭有汗濕額發擦過,如此便只剩下了被跳動燭火映紅的窗紙下,獨一方天地。
一個時辰後,褚廷筠叫人送來熱水。
葉淮允撐着坐起來穿衣裳,低眼可見身體上落着粉櫻般淤痕。
褚廷筠從櫃子裏拿出夜行衣放在床頭,又道:“如果覺着難受就不要勉強。”
“沒事。”葉淮允系好最後一個扣子方擡起腳步,卻覺得腰肢一陣酸痛,不由得蹙了蹙眉。
見他面色不好,褚廷筠抱着人便又躺了回去,“探查水吟玉也不急在這一天,明天再去吧。”
因一時放縱,原定夜探西北角小院落的計劃只得推到了明日,可這樣決定時的褚廷筠忘了,第二日也是有事兒的。
子正時分,兩人換好夜行衣方準備出門,幾下有規律的敲門聲驟然響起,緊接着便是謝岚的聲音。
褚廷筠打開門,問道:“什麽事?”
謝岚偏頭往屋內看了看,放輕聲音道:“師兄忘了?今天是月底三十。”
褚廷筠一怔,他是真忘了。旋即轉身回屋,拿起桌上玄翼劍道:“淮允,鸾霄宮有些急事要我去處理。”
葉淮允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褚廷筠撫過他的長發,“你先睡吧。”
葉淮允點點頭,倒沒再多問。他記得上次也是一樣,鸾霄宮的事,褚廷筠素來很少和他提起。
褚廷筠跟着謝岚往外走去,心口突然襲來一陣又一陣鈍痛,與幾日前那天半夜的感覺相似,這次的痛卻又來得更加洶湧,沒有一點能讓他喘氣的間隔。
謝岚看出他的異樣,關切地問:“師兄怎麽了?”
褚廷筠死咬住牙,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而腳下步伐越發的快。待走到謝岚的屋子,他身上衣物已被沁出的冷汗浸濕。
“師兄這次怎麽……”謝岚話音頓住,看着褚廷筠面色痛苦地盤坐在床上調息。
褚廷筠八歲剛到鸾霄宮時心底恨意太偏執,練功急于求成曾險些走火入魔。
鸾霄宮主江展想盡辦法,最後用妖劍玄翼亦正亦邪的陰陽之氣才将他從鬼門關救回來,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到了每個月底三十都要運功調息療傷,期間斷不可被打擾。
這件事算是秘密,除了他的義父江展,就只有謝岚一人知道。十數年百來次調息,都是謝岚守在一旁。
褚廷筠脊背僵直着,周身如墜入冰窖般寒涼刺骨,又如被野獸撕裂般疼痛得連神志都幾近支離破碎。
一個時辰過去,這次調息卻與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僅情況沒有半點好轉,體內寒氣也在四處亂竄,任他如何運動都壓不下去。謝岚在旁也束手無策,只能用熱毛巾替他擦去額頭冷汗。
突然,褚廷筠一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腕,另一只手毫無征兆地探入他衣襟。
謝岚驟然被拉近,還當是褚廷筠混沌之中錯将他認作了襄王殿下,正要出聲提醒,褚廷筠及時松開了他,從他心口處掏出一塊正在隐隐發光的白玉石。
“這是什麽?”
謝岚道:“上回在金家商鋪買的水吟玉。”
褚廷筠問:“它一直會發光?”
謝岚這才察覺出不對勁,搖頭道:“這是第一次。”
握着水吟玉的右手掌心如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鑽入,與體內逆行的寒氣相撞,又是幾分蝕骨錐心的痛。褚廷筠皺緊了眉,甩手就把水吟玉擲了出去。
玉石易碎,一落地便是四分五裂。
某小塊裂出的玉碎側面,剖露出幾條纏繞在一起蠕動的乳白色線蟲。
【作者有話說:滴滴滴,上車前打卡,我又雙叒叕來意識流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