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道
葉淮允再豎起耳朵仔細去聽周遭,耳中卻又沒了一絲聲響,只剩下夜深人靜處的樹葉沙沙,果真就如影衛說的那般詭異。
而褚廷筠在方才葉淮允出聲時就已經松開了他,無聲地在院中繞了一圈,末了,拉過葉淮允的手腕走到一個角落,說道:“在這個下面。”
“枯井?”葉淮允看着牆角被枯葉蓋住一半,不到兩人寬的井口。
“嗯。”褚廷筠道:“聲音時有時無,多半是有人在我們腳下。”
而這院子裏能通到地下的,只有這口枯井。
褚廷筠運氣掌風掀飛井口枯葉,又擦亮火折子,照得井壁粗糙,沾滿泥垢,還隐約有點難聞的異味。
葉淮允不禁皺了皺眉,“你确定是這裏?”這種地方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走人的。
“……不确定。”褚廷筠如實道,但他忽又話音一轉,朝着葉淮允笑意盈盈,“如果你待會兒害怕了,就過來抱緊我呀。”說着便一把摟住他從井口一躍而下。
下落過程中,葉淮允始終被褚廷筠用外披護着,絲毫沒被井壁擦傷。
枯井很深,他總覺得過了很久,雙腳才踩到實處。而随之而來的,是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葉淮允只覺呼吸都不順暢,不可遏制就幹嘔了兩下,褚廷筠便立馬往他嘴裏塞了個藥丸。
酸甜味道瞬間在他舌苔化開,葉淮允問:“你給我吃了什麽?”
“喬甘茉。”褚廷筠道:“一種能暫時隐去嗅覺的藥,讓你好受點。”
聽他這一說,葉淮允再呼吸起來,果真覺得舒服了不少。
兩人的左手邊很明顯有一條幽暗的通道,星光照不進井底,視野裏盡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
随着他們不斷往裏走,葉淮允愈漸覺得陰涼。夜行衣本就單薄,寒意便如貼着皮膚般滲入骨縫,唯有被褚廷筠握着的那截手腕,還餘着清晰的觸感。本是微涼的體溫,也在這陰恻環境中生出了些稀薄的暖意。
兩人不敢有半點分神,到後來也不知究竟轉過了幾個彎,眼前才仿若有些許光亮,而他們在地面上聽到的人聲也逐漸變得明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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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淮允越發屏氣凝神,但他聽了半天也沒聽懂裏面的人在說些什麽,只能依稀判斷出絕不是中原漢話。
褚廷筠對他低語道:“是西南地境上的一種方言。”
葉淮允微驚,“你能聽得懂?”
“并不能。”褚廷筠搖頭,“但靠口音大致判斷出來自西南。”
葉淮允道:“跟過去看看,到底有什麽貓膩。”
褚廷筠有随身帶迷煙的習慣葉淮允是知曉的,美其名曰:兵不厭詐。這晌也是一樣,褚廷筠貼心捂住身旁人的口鼻,用火折子點燃迷煙,瞬間就放倒了在暗道交談裏的幾個男人。
又過一個拐角,兩人這才發現剛剛看到的光亮并非火光,而是暗道盡頭林林總總堆散着成塊玉石散出明淨的幽光。這些玉石大多尚未雕琢,被迷倒的幾個異鄉人手旁還有幾把篆刀。
葉淮允信手撿起一塊看了看,“水吟玉?”
褚廷筠嗤道:“這算什麽水吟玉,無非就是塊材質好點的白玉。”
葉淮允将白玉握在掌心,果然只有玉石的溫潤,而不覺半點冰涼之感,看來是還沒有入蠱的。
此處暗道隐蔽,依常理來講,金邢沒道理将制作水吟玉的地方分成多處,所以葉淮允猜測,那些個害人的蠱蟲,多半也在這暗道裏,兩人當即就在周遭翻找起來。
可他們把每一個能裝東西的容器都打開找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難道真的不在這裏?”葉淮允開始萌生懷疑。
他剛準備轉身再細細找一遍,卻恰好不小心踢到了牆角一顆打磨成圓形的白玉,玉球自發地就往兩人來時的路滾去,直到消失在視線裏也沒停下。
兩人站在原地不動,心中嘀嗒嘀嗒地數着秒數,直至數到兩百多下,才終于聽到一聲玉石碰壁的清脆回聲。
葉淮允乍然眯了眼,“我們剛剛走的一直是上坡。”
只是由于坡度過小,又看不見腳下的路,一直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所以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是最接近地面的,也就很有可能存在着出口直接通向外面!
褚廷筠“嗯”了一聲,随即在四周的石牆上找起機關。
到底是江湖門派出來的人,對玄門設計也頗有幾分了解。不多晌,葉淮允便聽見頭頂轟隆一聲,打開了一道暗門,可仍舊沒有一點亮光。
葉淮允甚是謹慎地攔住褚廷筠作勢就要帶他上去的動作,說道:“總得先弄清楚上面通向何處。”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褚廷筠頓了頓,“是廚房。”
葉淮允納悶,“你怎麽知道?”一片烏漆嘛黑,如何能分辨出?
褚廷筠反問道:“沒聞到菜味?”
葉淮允用力吸了兩下鼻子,并沒有……
褚廷筠道:“忘了剛剛給你吃過喬甘茉,一個時辰之內應該都聞不到氣味。”
“……”葉淮允撇了撇嘴,“上去吧。”
葉淮允依舊是褚廷筠摟着從幽暗潮濕的暗道裏出去,而到了上頭一看,他此時在的地方竟真就是廚房,蒸籠裏還熱着幾塊糕點。
本性使然,褚廷筠順手就抓起塊糕點。
他嘗了幾口覺得味道還不錯,擡手又将吃食抵上葉淮允唇邊,問道:“吃嗎?”
“連是什麽都不知道就随便吃。”葉淮允擋回他的手,無奈道:“你還真是不怕染病。”
褚廷筠笑笑,“怕什麽,無非……”
“等等!”他話還沒說完,葉淮允突然嚴肅出聲。
褚廷筠狐疑看他,“怎麽了?”
“不對勁。”葉淮允沈着臉看了看四周,說道:“今天是思白出嫁的日子,金府大設筵席宴請前來道賀的友人,廚房怎麽可能一個忙活的下人都沒有,而且這些鍋爐竈臺也不像是剛剛做過大菜的樣子。”
聞言,褚廷筠也反應過來,推開了窗。
葉淮允走到他身旁,看向外頭廊道上幾盞搖曳燈籠,他忽就認出這是哪裏了。
“是金書竹的院子。”褚廷筠替他說出答案。
所以,這間小廚房是金書竹個人的,而并非金府的。
趁着窗外灑入的星光,褚廷筠直接掀開廚房裏的水缸蓋子。
一顆顆白色的小橢圓裝滿了半個水缸,乍一看像是普通米粒,但兩人一眼便認出這是水吟玉裏的蟲卵。
褚廷筠頓時嫌棄皺眉,“這種地方做出的飯他怎麽吃得下去?”
葉淮允深深看他一眼,提醒道:“你剛剛也吃了。”而且還挺津津有味的。
“咳——”褚廷筠甩手把剩下的半塊糕點扔掉,這下是真沒胃口了,轉而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燃。
葉淮允趕緊握住他的手腕,“你想做什麽?”
“不明顯嗎?”褚廷筠道:“一把燒了幹淨。”
“不行。”葉淮允吹滅他手上火折子。
褚廷筠問:“為什麽不行?”
“蟲卵易燃,這大缸的東西燒起來,這處院子難免走水。”葉淮允道:“而今夜是思白成婚的日子,假若金府走了水,必定會有不明是非之人給他冠上一個不祥之名。”
褚廷筠不屑地冷哼了聲,“都是無稽之談。”
葉淮允道:“我知你不信鬼神兇吉,卻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得如此通達。”
褚廷筠終是聽他的将火折子收回,“那你覺得現在該怎麽辦?”
“留幾個暗衛在附近盯守着吧。”葉淮允道:“左右我們已經發現蠱蟲所在,留定是不能留的,但過兩日再燒也不遲。”
為周全起見,兩人在西北角的偏院和金書竹的院落各留了兩名暗衛。
可以說運氣着實是好,到了後半夜,院內響起規律的鞋踩枯葉聲,蹲在樹上兩個暗衛登時如鷹般睜開眼睛。就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翻牆進了偏院,正在四處搜尋着什麽。
暗衛甲用手肘搗了搗暗衛乙,“這人是誰?”
暗衛乙看清來人後道:“趙初陽。”
“誰?”暗衛甲震驚。
“趙初陽……”暗衛乙篤定地重複了一遍。
“嘶——”暗衛甲猛地倒吸了口涼氣,“深更半夜,莫不是來偷會情人的?!”
新婚之夜不好好享受洞房春光,卻跑來丈母娘家的偏院幽會,未免太過渣滓。
暗衛乙道:“你快回去禀報少宮主和殿下。”
“禀報什麽?”暗衛甲還沉浸在臆想當中,“人家偷情我們也要管?”
“偷什麽情……”暗衛乙兜頭就給他一個板栗,“讓你別成天和江少宮主混,腦袋裏想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暗衛甲揉了揉被他敲痛的頭,“所以到底要回禀什麽?”
暗衛乙伸手一指,趙初陽正從井口跳入,顯然是知道些什麽。
今夜陸霞城中最宏大的兩座府宅燈火重重,明如白晝,雖是金思白嫁去趙家,但金家的席面同樣擺了數十桌,前來道賀者數不勝數。江麟旭從酒席上拎了兩壺缥醪酒到褚廷筠房裏,硬是要他倆也跟着沾沾喜氣。
這會兒夜雖已深,但因院外傳來的歡鬧嬉笑聲不絕,又飲了點酒微醺,葉淮允和褚廷筠倒也沒睡下。
聽完暗衛乙的回禀,褚廷筠輕晃着酒盞若有所思,“趙初陽……身為趙家的人卻知道金家的密辛……”
葉淮允想起趙初陽在上次新婚前夕去找琴瑟璧之事,也越發覺得此人身上疑點頗多。
暗衛乙在旁聽了一會兒兩人的對話,猜測道:“會不會是金小公子告訴他的?”
“呵——”褚廷筠低笑了聲反問:“你覺得金思白那小屁孩會知道水吟玉的事?”
暗衛乙想了會兒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褚廷筠沒對他的想法表态,只是與葉淮允在同一瞬間偏頭對視了一眼,互相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些許深意。
“去查一查趙初陽月前出門尋找琴瑟璧那幾日的行蹤。”葉淮允叫進來幾名東宮影衛,吩咐道:“包括去了何處,行徑何地,帶了哪幾個仆從,何時遇到山匪,事無巨細全部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