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走水
紗窗日落,松月生涼。
方沐浴過的人從屏風後走出,淡雅蘅蕪香抵入皂角的清香。
“你準備什麽時候燒了那些蠱蟲?”褚廷筠将下巴擱在葉淮允肩上蹭了蹭,微濕的發梢潤濕了夏日薄衫。
“這句話你一個時辰至少問了不下十次。”葉淮允悠悠張開十指。
“已經過去兩天了,還要拖到什麽時候?”褚廷筠也十分應景地伸出兩只手指放到他手側。
畢竟褚廷筠素來脾氣不太好,平日裏對着葉淮允百依百順也就罷了,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他着實是沒什麽耐心。雖然他也知道這件事早幾日做和晚幾日做并沒有多大差別,但這兩日心頭總覺隐隐地煩躁。
“也罷。”葉淮允看着他突然就微仄的眉宇,“那就燒了吧。”
他話音剛落,褚廷筠當即就準備喊來暗衛。
“等等!”葉淮允再度拉回他:“你就沒想過,怎麽做才不會打草驚蛇?”
“想過啊。”褚廷筠如是回答,而正當葉淮允期待他即将說出來的辦法時,這人卻不以為然地道:“廚房走水是常事,現在正好是飯點,不就是最好的契機?”
葉淮允:“……”
“我是不是忘了同你說,據守在附近的影衛來報,金書竹幾乎從不用自己院中的小廚房,半年也不見開一次竈,突然走水未免太奇怪。”
“半年也不見開一次竈?”褚廷筠似乎捕捉錯了重點,“那上回蒸籠裏的糕點算什麽?”
葉淮允道:“可能你運氣好,正巧趕上那個半年。”
他見褚廷筠的神色有一瞬僵硬,又續道:“當然,也不排除那些茶點在蒸籠裏放了半年。”
褚廷筠突然就覺得嘴裏有了潲水的馊味,不自覺反胃,“如果真是那樣,我至少三天之內不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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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好。”葉淮允笑笑,“省錢。”
“嗯?”褚廷筠指尖點上他的心口,“學貧了?”
眼見他動作又不規矩起來,葉淮允及時打住話題,“說正經的,如今金府上只有我們幾個外人在,倘若一間從不使用的廚房突然走了水,難免會讓金家父子懷疑到我們身上,打草驚蛇。”
褚廷筠漫不經心地桌旁坐下,“那你有什麽好辦法?”
“……”葉淮允單手撐着腮幫子,偏了偏頭讪讪,“如果我有辦法的話,就不會等到現在還沒動手了。”
聽他這樣說,褚廷筠倏就低笑了起來,“我倒是有個借刀殺人的法子可以試試。”
葉淮允問:“借誰的刀?”
“不是正好有幾個門派來催讨水吟玉嗎?”褚廷筠勾了唇,心生一計。
葉淮允瞬間就領悟到他的大概想法,但又有幾分顧慮,“他們可都算是你的叔叔伯伯輩?”
“那又如何?不用白不用。”褚廷筠端的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态度。
葉淮允看着笑笑,既不肯吃半點虧,也不放過一點占便宜的機會,這般性子他怎就這麽喜歡。
“在賬簿上可以很明顯看到,金府的生意量不算小,而這次逾期拖欠的也絕不止萬家和青龍派。”褚廷筠道:“并且從我們前天探到的情況來看,金府應該還沒有開始制作水吟玉。”
“估計是有什麽顧慮遲遲沒有開工。”葉淮允點頭,“我還猜測,金書竹院落裏的小廚房不過是個表面的掩飾,每每開竈的時候就是開始做水吟玉的時候。”
“那我們不妨放個消息出去。”褚廷筠道:“就說金府在水吟玉的制材上出了問題,近期甚至長期都沒辦法再制作,所以才會拖欠如此多的訂單不交貨。這個消息一旦傳開,數十個從金家訂過水吟玉的世家門派都會着急上門來要個說法,到時候總會有狗急跳牆的人。”
那時再走水失火,可就怪不得他們了。
葉淮允聽完他的辦法,評價道:“果然像你的行事風格。”
褚廷筠問:“我行事是什麽風格?”
葉淮允想了想道:“夠損。”
“……這就損了?”褚廷筠挑眉,“其實我剛剛還有一句話沒說。”
葉淮允問:“什麽話?”
“家兔急了還會咬人。”褚廷筠道:“江湖人野蠻起來,燒得可不止一個廚房。”
葉淮允聞言越發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沒錯,怎一個損字了得。
而如果要論起編造傳謠的功力,褚廷筠一手帶出來的鸾霄宮暗衛,也絕對秉承了他一貫損的風格。于是第二日清晨,葉淮允同褚廷筠出門吃早點時就已經聽見街坊巷口都在議論金家。
陸霞城數一數二的茶樓裏,幾個還沒出攤的貨郎正喝着早茶,突然聽到旁邊一桌百姓正在低聲說着金家的八卦,于是趕緊拖着凳子湊過去。
“你們聽說了嗎?金家沒法再做水吟玉了!”百姓甲一手擋住半側嘴巴,悄咪咪地道:“金老爺身邊的心腹管家和外人串通一夥兒,把金家做水吟玉的秘方盜走後潛逃了。”
“是啊!”百姓乙也道:“我還知道那個管家在出逃的路上被金老爺抓到了,可誰知道竟是個喪心病狂的,直接就把秘方生吞後跳下懸崖了。”
貨郎越聽越疑惑,“秘方被盜走怎麽就不能再做水吟玉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百姓丙道:“水吟玉的秘方不是尋常紙上的幾個字。”
貨郎們都看向他,“那是什麽?”
百姓丙招招手,示意他們靠近些,神秘兮兮地道:“是上古時期女娲娘娘補天時不小心遺落在世間的一塊五色石!”
“這消息靠譜嗎?”貨郎們撇撇嘴,表示懷疑。
“絕對靠譜!這可是金二少爺貼身伺候的姑娘說的!”百姓丙說得眉飛色舞,仿佛真就見過五色石補天一般,“不然你們以為水吟玉為什麽會有那麽神奇的功效,這根本就是女娲娘娘的神力!”
“女娲補天?”葉淮允坐在茶樓靠窗的角落裏,聽着大堂八卦飛揚,眉心驀地跳了跳,“這也太扯了吧。”
“扯嗎?”褚廷筠一手閑閑地支着下巴,“我覺得挺精彩的啊,真假如何不重要,只要有人信就夠了。”
而事實也證明,越是玄幻神秘的故事,流傳的就越是快速。日常混跡茶樓湊熱鬧的貨郎雖心底存疑,但幾乎把這樁八卦和每個來買商貨的人都說了一遍,以至不過小半天的時間,就連長居深閨的大家小姐也聽聞了這事,更何況普通百姓。
這消息在各處傳開後,陸霞城周遭的江湖門派都派了人,前來金家讨要個說法。
今日是夏末時節難得的陰天,而金邢的臉色并不比這天色好多少,他看着手側一摞下人在外收集來的謠言,臉色鐵青地坐在書桌後一言不發。
“父親消消氣。”金書竹撫慰他道:“不過是些市井流言,澄清了就好。”
“澄清?”金邢冷呵反問:“用什麽東西澄清?五色石?”
“這……”金書竹被他一句話隊的半天沒支吾出一句話。
女娲補天遺落的五色石是不可能存在的,而葉淮允在府上住着,他們确實也不敢在儲君眼皮子底下頂風作案,拿不出水吟玉就沒法證明流言是假,此事實在有些棘手。
正當父子二人愁眉不展間,一個下人急匆匆跑進來喊道:“老爺!不好了!二公子的院子走水了!”
金書竹小院內,刺鼻的焦火氣鋪天蓋地。
今日刮西北風,起火的源頭雖是在耳房,但燒得最面目全非的則是位于下風口的小廚房。此時火勢已經完全控制住,但眼前房舍焦黑斑駁,房梁斷下支離,镂空的雕花窗桕也已被燒得只剩個中空的方木框。
假裝來幫忙滅火的葉淮允剛同身邊人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金邢就邁着慌亂的步調,朝他們走來。
“多謝葉公子幫忙滅火。”金邢掩去被傳謠氣炸的情緒。
“金老爺不必客氣。”葉淮允道:“我們在府上叨唠多日已是添麻煩,自得盡力多做些事。”
金邢聞言心下一喜,“葉公子這話的意思……可是要辭行了?”
“原先的确正有此意,但……”葉淮允頓了頓,“我們這幾日也聽說了一些流傳甚廣的不實消息,想來給金老爺帶來不少困擾,便想着留下幫忙平息去謠言了再走。”
“況且如今恣意鬧事的大都是些不分黑白的江湖人,有鸾霄宮在這,也好叫他們收斂些。”
他今日衣裳穿得輕薄,說話時有意無意地漏出點挂在頸上的玉石,金邢自然不會看不到。
金邢本還懷疑會不會是葉淮允等人故意散播出去那些荒謬謠言,現在想來似乎也沒什麽理由。畢竟以葉淮允的儲君身份,如果真發現了水吟玉的秘密,斷然不會再戴于身上,甚至完全可以動用官府的勢力來搜查府邸,哪裏用得着這樣拐彎抹角。
思前想後,金邢越發否定了是葉淮允幾人暗中搗鬼的想法。包括這一場從耳房燒起來的大火,也只能歸結于某些門派中人心眼忒小,在外頭胡亂敗壞。
但有時還真是應了那句世人常言的禍不單行。
這邊流言蜚語一點消停的趨勢都沒有,金書竹的院落也沒開始翻新修葺,那邊金思白又獨自一人從趙府跑回了金府,哭哭啼啼地把自己關在屋內,只道再也不想見着趙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