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紋獸
金思白喪着臉把自己關進卧房,任誰敲門具是不理,像極了受委屈回娘家的小姑娘。
直到江麟旭一如貼雙喜窗花那日,推開軒窗,出現在窗臺外,他突然道了句:“我那時候就應該聽你的。”
“聽我的什麽?”江麟旭問。
金思白道:“逃婚。”
“啊?”江麟旭震驚,“我不過是開玩笑随便說說的。”
金思白道:“但我不是在開玩笑。”
江麟旭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問他:“到底怎麽了?趙初陽對你不好?”
“稱不上好或不好。”金思白說得模棱兩可。
江麟旭來之前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詞安慰他,正打算實踐用一用,金思白卻已經把兩邊窗戶關上,再從內扣上鎖鑰。江麟旭瞬間就有了幾分“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壯感慨,悶悶地跑去找褚廷筠和他嫂子。
庭院深深,雲彩細細。
炙熱的陽光依舊傾瀉在地上,光暈眩目,***不減。
此時葉淮允正斜倚在軟榻上看書,膝上枕着姿态慵懶的褚廷筠,催動着他的至寒內力替自己降溫。
“吱呀——”房門倏而被推開一條小縫,江麟旭小心翼翼地把頭往裏伸,“我可以進來嗎?”
褚廷筠頭也不擡,“……不可以。”
“那我就在外邊說。”江麟旭果然很懂事的沒跨過門檻,顧自講着:“思白心情不好,我想着去市集上給他買些禮物,義兄要不要一起去?”
葉淮允以為逛街這類無聊的事,褚廷筠斷然是沒興趣的,便繼續看起手上捧着的書。但他下一秒,卻聽見膝上人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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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葉淮允狐疑看他。
“你還記得趙初陽詭秘的行徑嗎?”褚廷筠從他腿上撐起身子坐端直,說道:“金思白突然跑回來必然和他脫不了關系。趁這個機會,我們正好可以問一問關于趙初陽的事。”
日薄西山,夜幕微降。
陸霞城中的街市熱鬧熙攘,沿街貨郎在初上華燈中此起彼伏地吆喝,趕着今日收攤前最後一波生意。
而三人在逛完一條街後,江麟旭仍是兩手空空,一頭霧水地不知買什麽合适。
褚廷筠再隐忍的耐心也終于被他耗盡,拉起葉淮允的手就顧自往前走去。
“走這麽快做什麽?”葉淮允回頭看了眼身後,江麟旭正氣喘籲籲地跟着他們。
褚廷筠道:“我餓了。”
葉淮允:“……”難怪。
他們自從來陸霞城後,由于酷熱難耐,大部分時候都在屋中待着,葉淮允便知這人大概是早就嘴饞不已了。遂又問道:“想吃些什麽?”
褚廷筠想了想,“酸的。”
“這個我知道!”江麟旭正好趕上他們的腳步,聽到褚廷筠這句回答,當即就道:“我聽思白說起過,城中有一戶人家做的酸角糕味道一絕,幾乎剛一出爐就會被搶光。”
葉淮允察覺到褚廷筠深邃的眸光瞬間閃了閃,便知他是想吃的了。
倒真應驗了那家酸角糕味道甚好,他們随便找了個過路人打聽,就熱情地給他們指了路。
走過兩條窄巷子,再拐過彎,葉淮允就聞見酸酸甜甜的香氣撲鼻而來。
推着小木車賣酸角糕的,是一位鬓發斑白的中年嬸嬸,蒸糕點的手法之熟練,一看就知是做了許多年。
可似乎與江麟旭說的剛一出爐就會被搶光不同,攤子上幾籠熱騰騰的酸角糕,全都滿滿當當地擺在糕點盒中,周圍也沒有其他百姓來買。生意不僅不能算好,甚至還有幾分顯而易見的慘淡。
見幾人朝攤子走來,嬸嬸道:“幾位公子請回吧,酸角糕今天不賣了。”
“不賣了?”葉淮允狐疑,“不是還有這麽多嗎?”
嬸嬸向他們解釋:“這些都是已經有人預定的。”
“一次性買這麽多……”江麟旭目瞪口呆,“那個人是豬嗎?”
嬸嬸被他逗笑,但又立馬抿唇掩了笑意道:“預定這些酸角糕的是位大人物,公子可不能這樣說。”
在陸霞城能稱上大人物的,除了金家趙家就只剩下官府了,葉淮允遂多問了一嘴是誰。
而嬸嬸給出的回答也的确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預定這些酸角糕的人正是趙初陽。
江麟旭在一旁驟然皺了皺眉,眼神奇怪地看了眼滿籠熱糕點。
“既然是趙公子預定的,那便與我們不沖突。”葉淮允笑了笑道:“嬸嬸放心賣給我們吧。”
嬸嬸不解地問:“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替金小公子來買的,本就是一家人。”葉淮允說着便拿出錠銀子放在桌上。
嬸嬸頓時恍然大悟,很是爽快地給三人包了幾盒新鮮出爐的酸角糕,又收過銀子準備他們找錢。
嬸嬸從腰兜裏掏出一個手帕包,打開後裏面有一錠銀子和不少銅板,算了算後為難道:“公子有碎銀嗎?這……有些找不開。”
“不用找了。”褚廷筠已然撚起一塊酸角糕吃上,覺得味道甚好,“明天早上再送幾盒到金府側門就好。”
嬸嬸笑着應聲,連連稱好,葉淮允眼角餘光一瞥,卻突然發現了某樣不尋常的東西。
不等嬸嬸把手帕包收起來,他突然伸手,拿起其中的那錠銀子,若有所思地轉着打量了一圈。而後,仄了眉道:“這不是官家銀號出來的。”
“什麽意思?”褚廷筠向銀子淡淡瞥去一眼。
葉淮允沒有立馬回答他,眉宇間鮮少地有些凝重。
他淡笑着,眸中卻是清冷,用自己錢袋中的一小塊碎金子,向嬸嬸換了那不是官家銀號出來的銀。
葉淮允手指摩挲着銀子的底部,那處篆刻了一個圖案,如果他沒弄錯的話,那應該是邊境的東西。
走在路上,他握着白銀的手越攥越緊,直到褚廷筠伸手将自己的手包在掌中,葉淮允才稍稍放松下來些許。
回到金府院落中,打發走江麟旭去給金思白送酸角糕,褚廷筠便将房門下了鎖。
“怎麽了?”房中,褚廷筠又問了一遍。
“等一下。”葉淮允此時并不想多言,直接就蹲到書箱旁,一本一本地翻找起來。
直到葉淮允翻開一冊藩王錄,褚廷筠也頓時明白了過來。
諸侯權大,封地內所有士農工商之事,皆歸由藩王全權負責,也包括了金銀商鋪鑄幣。因此銀鋪的鑄幣印記,大多和諸侯王室的禮制紋獸有幾分相似。
只需将這錠銀子底部的印記,對照各藩王的禮制紋獸,最相似的那個……便是了。
那錠銀子底部刻的是獸面象紋,兩人一頁一頁地細細核對過去,葉淮允指尖最終點在紋獸最後一勾筆上。
“竟然是他。”
常信王,葉淮璋,他同父異母的大哥。
“果然是他……”葉淮允複又低喃了一遍。
當初諸位兄長出京就藩時,葉淮允不過十一歲,現在回想起來,關于那幾位本就不親近的哥哥,他已然印象不深了。但唯有葉淮璋當日回看向宮城的眼神,他至今還能清晰地浮現在腦中,那般憎恨,無端就讓人心下一慌。
再兼之這些年歲歲朝貢,皇帝誇贊最多的便是常信王治理西南邊陲有方,現在想來,要說沒有動那份心思……葉淮允冷呵了一聲,怕是連鬼都不會信。
夜裏風涼,褚廷筠抖開外袍披在他肩頭。
葉淮允攏了攏衣襟,“趙初陽多半是常信王安插在陸霞城的線人,而他又知道金家水吟玉的秘密……所以金家所做的一切,也極有可能與常信王有關。”
褚廷筠斜身倚着雕窗,擡手勾過他散在肩頭的一縷墨發,在指尖繞了一圈,悠悠聽他說着。
“如果真是我們猜的沒錯,現在就只差官府拿人的證據了。”葉淮允續道:“不妨就從趙初陽入手,引……”
他話沒說完,葉淮允感覺褚廷筠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忽然緊了緊,立馬領會噤聲。
“誰在外面?”褚廷筠嗓音淩厲。
漆黑如墨的夜裏響起窸窣聲響,一個人影從屋側慢慢地走到窗前,“義兄,是我。”
“麟旭?”葉淮允看清來人後問:“怎麽在屋外徘徊這麽久?”
“在想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想着想着就不小心走岔路了。”江麟旭繞到房門一側,邊推門進屋邊道:“是有關趙初陽的。”
“說來聽聽,哪裏奇怪?”葉淮允聞言眼瞳一亮,斟了一杯茶推到他手邊,示意江麟旭繼續往下說。
江麟旭道:“哪裏都奇怪。”
褚廷筠敲了敲桌面,啧道:“說重點。”
“怎麽說呢,就是……”江麟旭組織了一下語言,想着盡量把這幾日自己所懷疑的事都說清楚。
“去年鑒寶大會的時候,趙初陽也去了。那會兒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裏,同席用飯,我清楚記得他是一點酸味也不吃的,但今天……竟然買了那麽多的酸角糕。”
“還有……”江麟旭又道:“前幾天在府裏偶然遇上,他竟然完全不認識我。”
葉淮允和褚廷筠顧自低眉沉思着,半晌,葉淮允擡眼,燭光靡靡地擦過褚廷筠的眼尾,映落一點朱紅微染格外醒目,腦海中恍然閃過了什麽,“該不會……”
他還沒将心中懷疑說出,屋門突然大敞。
“他不是趙初陽!”
金思白漲紅着臉出現在門外,大聲吼道:“他不是趙初陽!”
【作者有話說:這兩個章節有點小硬核(或者說小無聊)了吧,下一章會撒糖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