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虛驚
一束束火把重新燃起來。
縱然褚廷筠一貫随意的動作間沒有太多表情,但面色已經微微有些蒼白。
他擡起手伸到後肩胛處摸了摸,果然立馬沾上一手粘膩血液,顯出紫黑色。褚廷筠正想說不礙事,可他喉頭突然湧上一陣腥甜,腿一軟,連帶着整個人也踉跄站不穩,虛弱地一頭栽進葉淮允懷裏,呼吸越來越淺。
“廷筠!”葉淮允抱住他不知所措,慌亂地大喊:“來人!有沒有人會解毒?!”
在石頭後躲了整場伏擊的江麟旭和金思白跑過來,正聽見葉淮允最後一句話,金思白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瓷瓶遞來,“試試看這個。”
葉淮允道了句多謝,接過後拔開瓶塞。
他明顯感覺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氣息時快時慢,愈發淩亂。便是這樣的時候,褚廷筠卻還能攥住他倒出藥丸的手腕,擡眼對自己笑了笑,“不用這麽麻煩,小傷而已,我撐……”
“閉嘴!”葉淮允威厲呵斥,啞聲打斷了他的話,用雙指捏開他的唇,就把藥丸喂了進去。
而後,葉淮允便是焦急地在心裏數着每一秒。
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褚廷筠內息非但沒有平穩起來,反而連呼吸都快要聽不到。葉淮允眉峰緊鎖,他好像突然就能明白方才褚廷筠從刀光劍影中朝自己沖過來時,是什麽樣的情緒了。
他害怕失去這個人,害怕出那麽一丁點兒的意外。
葉淮允手指死死攥住衣袍顫抖着,擡頭去看金思白,“還有其他解毒藥嗎?”
“沒有了。”金思白搖頭,又撓了撓腮幫納悶道:“可是不應該啊,先前初陽給我說,這個解毒丸能解幾乎所有的毒素,就算是劇毒,也能緩解不少,怎麽也不會是像褚兄這樣的症狀。”
葉淮允看着懷裏人連眼皮也要沉沉垂下,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他咬了咬牙,突然低頭湊到褚廷筠後背。
既然是中毒,那麽就還有一個最笨的方法,将他把毒素吸出來。
周圍有東宮影衛看出他意圖的,急急出聲阻止,甚至跪下陳情殿下萬萬不可以身涉險。可葉淮允此時什麽也聽不進去,他只知道,他必須要救褚廷筠;只知道,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失去這個人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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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淮允的唇貼在褚廷筠的傷口處,正要往外吸出毒血,突然,江麟旭帶着疑惑的聲音輕飄飄鑽入他耳中。
“我記得義兄是百毒不侵的呀,怎麽會這般嚴重呢?”
葉淮允的動作登時頓時,好似當初在诏獄之中時,褚廷筠的确同他說過這麽回事。
再仔細看去,懷裏的人眼皮雖緊閉着,但實則卻不易察覺地輕顫着。
葉淮允忽然就明白了什麽,深吸一口氣,把這假裝中毒的人狠狠推開。
“褚廷筠!你敢騙孤?!”
他這猝不及防地一推,褚廷筠在地上滾了小半圈才站起來,捂着自己的後肩胛,倒吸一口涼氣,“殿下真是好狠的心,哪怕中毒假的,這入了大半個箭頭的傷總是真的吧。”
葉淮允看着他面色隐忍,那傷處又潺潺流出更多的鮮血,真是想發火也惱不起來了,只沉着臉道:“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我錯了。”褚廷筠從善如流。
又像是怕葉淮允真的生氣,在他再開口之前,趕緊撿起地上玄翼劍,轉而問謝岚:“廖次呢?”
“屬下不知。”謝岚低着頭道:“大概是在混戰中逃了。”
“逃?”褚廷筠冷嘲了聲,“林綏山下都是我們的人,他能逃到哪裏去?怕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謝岚試探着問:“可要屬下派人去找?”
“不必。”褚廷筠道。
謝岚狐疑,按照褚廷筠與溫和沾不上半點邊,并且絕對睚眦必報的脾氣,怎麽可能容忍一個暗算了他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
只聽褚廷筠續道:“先把趙初陽救出來,有些人自然就藏不住了。”
謝岚不疑有他,快速整集剩下的暗衛往山莊內而去。
褚廷筠也拉過葉淮允的手跟上,走了兩步,又甚是幼稚地用指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确定他不會甩開自己後,才換作十指交握。
廖次手下的絕大多數人都用來了伏擊葉淮允和褚廷筠,山莊內留下的守衛便只有寥寥幾個最末等的,謝岚帶着兩名暗衛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
他們找到關押趙初陽的那間黑屋,推門而入。
一個頭發散亂的男子被捆在堆滿稻草的角落,黑布蒙住了眼睛和嘴巴,嗚咽掙紮着,聲聲如泣。
“初陽!”金思白心跳瞬間快了。
男子聞聲一怔,停止了掙紮。
金思白心急如焚地就要跑上前,褚廷筠卻一把鎖緊他的手腕。
“褚兄?”金思白不解回過頭來,為什麽不讓他去?
褚廷筠把人丢到江麟旭邊上,冷冷道:“顧好他。”自己則在距離趙初陽一步處站定,扯下兩條黑布。
趙初陽皺眉适應着屋內光亮,因那一句熟悉的聲音,四周找着金思白,卻在環視後只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這個面若冷霜的黑衣男子,長得一副陰柔冶豔美貌,周身氣氛卻冰冷如雪。
“你把思白怎麽了?”趙初陽急急問。
褚廷筠把玩一根稻草在指尖,盯着他道:“這問題該是我問你才對。”
“我把思白怎麽了?”趙初陽極其認真想了想,一拍腦袋恍然道:“難道因為臨走前那晚我嘿咻……了他,所以生我氣了?”
他自動在難以啓齒的地方吞下音節,卻是所有人都聽懂了,在外面聽到這句話的金思白頓時紅了臉.
“難道不是?”趙初陽小心翼翼地問。
褚廷筠一笑,“自然不是。”
“那是什麽?”趙初陽百思不得其解,印象裏,他沒把金思白怎麽了呀。
“被抓來這個鬼地方兩周有餘,還能紅色紅潤,聲音清亮,看來廖次給俘虜的夥食還不錯。”褚廷筠邊說邊踱步繞到他身後,蹲下從稻草堆裏摸出一把鋒利匕首,架在了趙初陽脖頸側,“你說我是該叫你趙初陽?還是廖次?”
男子心頭猛然一顫,随即冷靜道:“自然是趙初陽。”
“哦?是嗎?”褚廷筠勾唇笑得陰冷詭谲,手中匕首又貼近了一寸,在他頸側劃出一道細紅血線,“如果這把刀沒被我找到,等會兒就會握在你手裏要了我的命吧?”
金思白在外聽得清楚,這下明白為何剛剛褚廷筠拉住不讓他靠近了。
倘若這個人真的是趙初陽,大概率不會有人告訴他是何人抓了他來此的,乍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也該先問問廖次是誰?而就算趙初陽知道抓了他的人是廖次,對一個囚禁自己十幾日乃至錯過摯愛成婚的惡人,也不會一點憤怒的反應都沒有。
所以眼前蜷在角落的人仍舊不是真正的趙初陽,而是剛剛在亂箭雨下時逃走的廖次。
第二次冒充!
“你怎麽發現的?”心知已被拆穿,廖次不可置信,忿忿地臉都綠了,“就因為我的聲音和臉色?”
“自然不是。”褚廷筠道。
廖次不甘地問:“那是什麽?”
葉淮允走上前來,手中不知從哪裏拎了今早金書竹送給他們的那盒酸角糕,未吃完還剩下最後幾塊。緩緩開口道:“你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卻忽略了最基本的一點——金邢知道所有真相後還會不會助纣為虐。”
廖次徹底愣住。
昨日廖次提出要與金思白單獨聊一聊,葉淮允與褚廷筠雖當即就走了,但出于護着他安全考慮,仍舊留下了幾個暗衛在屋頂洞察着屋子裏的一切動靜。
暗衛回來後禀報說廖次告訴金思白,趙初陽雖被關着,但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他,所以希望他明天能跟着一起去林綏山。金思白信以為真,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二人當時還不明白此舉有什麽目的,直到今早出城時吃着金書竹送的酸角糕,褚廷筠越嘗越覺得味道不對勁,甚至在其中一塊內吃出了一張字條。
廖次雖為常信王心腹,但此處畢竟是蜀中,而非西南邊陲封地,要設下如此多的死士埋伏在林綏山上暗算衆人,還得借助當地世家的力量,而同為常信王辦事的陸霞金氏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然則廖次一傳信給金邢,常信王想要吞并陸霞城兩大世家的心思也就敗露了,加之趙初陽是金邢最疼愛小兒子的夫君,掉包之事也讓他看清了金家上下不過是權力争奪下的一顆棋子。
金邢猶豫再三,權衡後決定拼一次,雖然明面上答應幫廖次設下埋伏,但暗地裏卻将計劃透露給葉淮允,縱使早已罪大惡極,也求個從輕發落。
今早兩人讀完字條時便知道了林綏山上有埋伏,葉淮允當時下令撤退也只是權宜之計,想等到守在山下的暗衛上山後一同應對。
可他卻忘記了,褚廷筠是個不容人挑釁只進不退的性子,更沒料到他竟會為了自己殺紅了眼往前沖。
廖次死死盯着葉淮允從酸角糕盒中取出的字條,恨聲道:“金邢這個朝秦暮楚的膽小鬼!壞我大事!”
“不準你這麽說我爹!”金思白沖進來,踢了他一腳。
廖次不痛不癢地拍掉衣裳上他的腳印,奚落道:“你比你爹更蠢,除了一口一個趙初陽還會幹什麽?”
金思白氣得又擡腳要打他。
褚廷筠笑“啧”了一聲,把短刀放到他手裏,“洩憤殺人用的是這個。”
金思白拿着冰冷的匕首,第一次握刀的少年看向廖次卻又下不了手了。
褚廷筠看得好笑,對他道:“看好了。”
言罷,直接一腳踹在廖次胸口。雖然只用了一層內力,但也叫他當即咳出血來。
“學會了?”褚廷筠朝金思白一挑下巴。
金思白點頭,便照着褚廷筠的樣子一腳接着一腳的往廖次身上踢,竟真覺得心裏舒坦了不少。
踢得差不多過瘾了,金思白問他:“初陽到底在哪裏?!”
廖次擡手擦去嘴角血液,一改方才的忿忿不平,反笑出了聲,笑盡嘲諷。
金思白舉着匕首,“快說!”
“告訴你也無妨。”廖次道:“他在峙陽郡。”
峙陽郡。
三個字落在屋內,葉淮允和褚廷筠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微微蹙起的眉中深意濃。
這個地名太過熟悉,兩人此番出京的起因就是峙陽郡守丁寄水遞上京的一封折子。這下看來褚廷筠當時猜測的端倪,所料不錯,甚至還有可能和常信王有關。
突如其來的信息令兩人驚詫,除了金思白誰都沒注意到,廖次說完這句話便整個人猛然一頓,往後歪倒去。
金思白趕緊收回擡在半空的腳,上前試了試鼻息。
他手指頓時一顫,聲音也跟着發顫,“我……我踢死他了?
葉淮允和褚廷筠看過來,眉頭皺得更深。
就以金思白那沒習過武的微末腳勁,踢個上百下也不過就是點瘀傷,怎麽也要不了命。
褚廷筠在稻草堆旁蹲下,眼尖看廖次到他嘴角的血顯出黑紫色,掰開下颔,舌頭上還餘了點黑色藥末。
“他服毒自盡了。”
【作者有話說:倒計時最後兩章,馬上就要進入下一個案子了,感謝一直追文看文的小可愛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