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客棧
江麟旭覺得自己今日可能是與黃歷相沖。
眼前這男子一身白衣,手搖玉扇,說話溫潤儒雅,還生得一副俊朗好相貌,氣質絲毫不比葉淮允差,不禁讓人懷疑這樣宛若谪仙下凡的如玉公子,怎麽會是這種荒僻之地的客棧掌櫃?
而大概早就習慣了來店客人的打量,掌櫃自動無視掉他癡癡的目光,接過葉淮允付的房錢道:“十幾間上房沒問題,但晚飯……怕是做不了了。”
“為何?”葉淮允目光掠過大堂食客桌上飯菜。
掌櫃随他看去,解釋道:“這些人是來砸場子的,不是來吃飯的。”
“砸場子?”葉淮允再看,倒還真覺得有些像。
整個大堂,幾乎沒有一個食客手上拿着筷子,反而都站在桌旁吐沫飛濺,還有學着悍婦雙手叉腰,伸手到處指指點點的。葉淮允不免就好奇問:“為什麽有這麽多人來砸場子?”
掌櫃讪讪一笑,“大概是我做的飯菜過于難吃。”
“掌櫃真是個有趣的人。”葉淮允聞言失笑,“但我們一行人趕路辛勞,饑腸辘辘,晚飯還是勞煩掌櫃送些上來吧。”為了打消他顧慮,又補充道:“還請掌櫃放心,不論味道如何,我們都不會砸場子的。”
“行咧。”掌櫃揚起嘴角,沖他們一笑。
江麟旭心想,笑起來可真是好看呀。
葉淮允和褚廷筠在一陣吐槽飯菜難吃的叫罵聲中走到二樓客房。城外郊嶺中的客棧環境必不會太好,但好在足夠幹淨,還在屋內染上了熏香。清新淡袅的香氣讓暫時歇腳的旅客得到片刻放松,就像這家客棧的掌櫃那樣溫華。
兩人方收拾完行禮,掌櫃就送來了剛燒好的飯菜,邊擱下漆盤邊道:“二位客官,嘗嘗?”
褚廷筠随意夾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裏。
掌櫃眼神期待。
而下一秒,褚廷筠很不給面子地,就當着掌櫃的面把青菜就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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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他剛說什麽來着。
“……”葉淮允狐疑:“真有這麽難吃?”
褚廷筠用猛灌水漱口的動作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葉淮允又問:“和秀才樓比起來呢?”
褚廷筠語調認真地評價道:“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那一家還勉強能咽下去。
漱完口,确定嘴裏沒有那味道了,褚廷筠忍不住看向掌櫃問:“掌櫃到底是為什麽會想不通,出來開客棧?”
掌櫃撓了撓頭,似乎是不好意思,嘆道:“實不相瞞,這客棧是家父生前的心血,可惜上個月家父仙去,只能由我接過。奈何在下不才,論讀書背詩倒還懂點門道,但對打理客棧和做飯卻是一竅不通了。”
葉淮允安慰他:“熟能生巧就好。”
掌櫃苦笑,“但願吧。”
葉淮允心底覺得這家客棧掌櫃着實有些意思,又好奇問:“既然樓下客人來砸場子的,為何都在互相謾罵其他人,而沒有一個指向掌櫃你的?”
掌櫃呵呵一笑,“既然飯做得不行,自然得有點其他法子來防止客人砸店。”
“我忽悠他們說,今日鬼節有餓鬼出沒。”掌櫃道:“這些飯菜雖然出自我的手,但很可能已經被餓鬼加入了來自地獄的調料。如果覺得難吃那便不吃,但千萬不要指責做飯的人,否則很有可能會被厲鬼報複。”
“孰料我只随意一說,他們就深信不疑。”掌櫃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緩緩搖着,“但大概是實在難吃的令人發指,不知怎麽的互相就吵罵起來了。”
葉淮允聞言笑道:“掌櫃好計謀。”
褚廷筠則對他那句“難吃的令人發指”,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這位公子過獎。”掌櫃也笑,“實在不是我聰明,只是巧用尋常百姓對鬼神的信奉罷了。想必我用這樣的說詞來哄騙二位公子肯定行不通。”
“倒也未必。”葉淮允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哈哈。”掌櫃笑得清朗,并不在多表态,只客氣道:“兩位客觀好好休息,我就住在隔壁一間,有什麽需要随時吩咐就是。”
褚廷筠當即吩咐:“把晚飯撤了吧。”
“……”掌櫃:“好。”
荒野初秋的夜風陰涼,萬籁寂靜中時不時夾雜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今夜雖有明月,曠原卻仍舊是沉沉的漆黑,仿佛無邊濃墨重重地潑在天際,彌散起一層夜霧。
似有涼風從窗戶某處灌進來,吹得半邊臉頰冰涼。
剛入睡不久的褚廷筠驟然睜開眼睛,順手就想去摸玄翼劍。可他忘了自他受傷後,佩劍就被葉淮允沒收了,為的就是防止他動用內力侵損根基,因此這一動反而驚醒了枕邊人。
“怎麽了?”葉淮允問他。
褚廷筠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屏氣。”
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葉淮允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異樣,依言屏氣。
褚廷筠拆下葉淮允發頂未摘的玉簪,正準備擲出,隔壁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啊——救命啊——”
是客棧掌櫃的聲音!
而幾乎救命聲響起的那一瞬,在屋外戳破窗戶紙往裏吹迷煙的人頃刻就逃了。兩人也顧不得那麽多,當即套上外袍往趕去隔壁。
褚廷筠“砰——”地一腳踢開門,他們借着廊道微弱燈光,看見客棧掌櫃只着一身裏衣倒在地上。
一個黑衣人右腳踩在他肚子,手上握着一柄匕首,與他喉結只有分毫距離。眼見那匕首就要刺下去,掌櫃使出全身力氣死死握住黑衣人持刀的手腕,垂死掙紮。
情急之下,褚廷筠手中玉簪飛出,打偏了黑衣人手中的匕首,不慎在掌櫃頸側留下一道血色輕痕。
黑衣人見有人來相助,武功似還不錯,立馬跳窗而逃。
褚廷筠心知這黑衣人與方才往他們房中吹迷煙之人,很可能是一夥兒的,兩步沖上前還欲再追,可他的衣裳後擺卻突然被什麽東西扯住,難以動彈。
褚廷筠回頭一看,正是掌櫃用手拽着他,嘴裏說道:“算了吧,別追了。”
葉淮允點亮桌上蠟燭,随意掃了一眼屋內。奇怪的是,四周并沒有打鬥痕跡。
而這一會兒的耽擱,那黑衣人早已跑遠了,褚廷筠無奈只得放棄追出去的想法,問掌櫃:“為什麽不追?”
掌櫃艱難地給自己倒了杯水,捂着嗓子邊咳嗽邊道:“他們也不是壞人,就是來找我尋仇的。”
“尋仇?”葉淮允疑惑看着他,“掌櫃在江湖上還有仇家?”
“這事就說來話長了。”掌櫃喝了兩杯水緩過氣後道:“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做飯太難吃。”
“前段時間有個什麽門派掌門,和他懷胎五月的夫人路過我家客棧歇腳。結果當天晚上他夫人莫名其妙就滑胎了,那個掌門硬覺得是我做的飯菜毒死了他孩子,放下狠話說要我償命。”
“所以掌櫃的意思……”葉淮允問:“剛剛那個人,是先前的門派掌門找來報複你的?”
“嗯。”掌櫃抿着唇,絕望地點頭道:“應該是。”
褚廷筠指了指他脖頸傷口,“都這樣了你這客棧還敢開下去?不怕丢命?”
掌櫃無奈嘆氣,“怕啊,奈何這是亡父的家業,不能說丢就丢呀!”說着就擡手摸上自己脖頸,刺痛入骨,激得他随即倒吸一口涼氣。
葉淮允見狀往桌上擱了一木盒,“這是治傷藥膏,掌櫃且收着吧。”
“多謝。”掌櫃旋開木盒,用手指挑出一點藥膏往傷口抹去。不會武的讀書人大多細皮嫩肉,這個掌櫃就是最好的例子,邊吸氣邊哀怨道:“要我說這些江湖人也忒野蠻,不就是做的飯菜難吃點,用得着打打殺殺的嘛,真是有辱世風。”
褚廷筠嘴角不由跳了跳,真要算起來,他出自鸾霄宮,自然也算江湖人。掌櫃這話聽在他耳中,莫名就有幾分不舒服,拉過葉淮允的手涼涼道:“天色不早,我們先回房休息了,掌櫃好好養傷。”
後半夜,除了窗戶外蟲豸窸窸窣窣,屋頂上野貓趴着打呼,再沒有其他動靜。
葉淮允翻了個身,問躺在身邊同樣沒睡着的人:“你剛剛為什麽叫我屏氣?”
褚廷筠道:“窗外有人在往屋裏吹迷煙。”
“廖次的人?”葉淮允懷疑。
褚廷筠搖搖頭,“不确定。”
葉淮允道:“從陸霞城出來後一路上沒出任何插曲,明天就到峙陽郡了,記得讓暗衛加強些警惕。”
“嗯。”褚廷筠道:“加強警惕是必然的,但不用過于擔心,剛剛那人也可能真是來尋掌櫃仇找錯房間的。”
聞言,葉淮允微微蹙眉,“他那番做飯難吃引人尋仇的說辭,你真的相信?”他頓了頓,又換了個更明朗的說法道出自己心底懷疑,“你不覺得這家店的掌櫃過于不像個掌櫃了嗎?”
“我不信。”褚廷筠道:“但左右我們就借宿一晚,明早走後管他多不像個掌櫃都與我們無關。”
他說着揮手掃滅桌上燭火,在葉淮允眉間輕輕落下一吻,閉眼道:“睡吧。”
掌風帶起一滴蠟油,凝固在桌面一點豔麗。
【作者有話說:大家可以猜猜看這個掌櫃是什麽身份,絕對是值得我給他寫番外的人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