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螢火
通體純白的風歸雲一出城就在秋風裏打了個噴嚏,山巒的一側正在鑿山造路,将原本崎岖蜿蜒的山路修成一階階方便百姓行走的青石板臺階,兩人便選擇另一側坡路而上。
耳邊風聲陣陣,兩人一馬穿行于白霧茫茫,約莫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山頂。
舒爽秋風吹散薄霧,一座并不算恢弘的寺廟現于眼前。
葉淮允被褚廷筠抱着下了馬,方走近寺門就聽見念經誦佛聲入耳,緊接着一名主持朝兩人迎面走來。
“阿彌陀佛。”主持對着他們執了一禮,“敢問兩位施主因何而來?”
褚廷筠想也不想就道:“求子。”
葉淮允尚且被他摟着腰的身體有一瞬間僵硬,偏頭看了眼眉眼盡是星河笑意的褚廷筠,又轉回視線正對上主持徘徊于他們身上的震驚目光,緘默半晌,終是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确實如此。”
主持聞言如遭雷擊,連手中念珠也忘了轉。幸好是有出家人五蘊皆空的修養在,才勉強冷靜下來,“兩位施主真乃超脫世俗也。”
褚廷筠似笑非笑,“主持過譽。”
主持邊領二人進入寺廟,邊介紹四方殿中祭供的分別是哪路神明,最後在正殿門前特意叮囑道:“這前殿的神仙二位施主可随意燒香跪拜,但後院便萬萬踏入不得。”
“為何?”葉淮允把目光從四周收回。
主持又阖眼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才續道:“二位施主應當也曉得,小廟是求子廟,所以後院所住皆是或誠心求子,或已然有孕在此養胎的婦人。二位施主到底是男子,過去後院委實不太妥當。”
葉淮允聞言點了點頭,“多謝主持告知,我二人必定慎行。”
他道完卻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再度開口:“倒是還有一事想要請教主持。敢問主持,郡守丁大人的夫人,近日是否也在寺後清修求子?”
“丁夫人……”主持轉着手中念珠手串,而後搖了搖頭道:“不曾來過。”
“倒是一個多月前,丁大人的側夫人來寺中住過一段時間,奈何……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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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話說一半就不再繼續了,嘴裏連連念着“阿彌陀佛”,手中撥珠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像是在忏悔或超度什麽。饒是葉淮允再怎麽問,主持也只是垂首搖頭,一概不言。
主持走後,兩人在寺內前殿又大體逛了一圈,端的是虔誠拜佛的樣子,實則卻是在四處觀察。可寺中一切都規矩得很,直到日薄西山,他們也沒發現任何異樣。
眼見城門就要下鑰,二人趕緊拜別主持,跨上風歸雲在傍晚暖風中飛馳,原路返回。
走在城中華燈熠熠,葉淮允道:“在丁府上住的這兩日,你有聽人說起過丁寄水還有位側夫人嗎?”
褚廷筠一手牽着馬缰繩,一手勾過他的手指與自己的扣住,答道:“我刻刻同你待在一起,你沒聽說過的事,我自然也沒有。”
葉淮允感覺到自己的食指被他扣得更緊,也由着他去,只是想起今日主持提及那位側夫人時的反應,不免太過奇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側夫人,應當是在求子廟中出事了。
“那位主持不是說了嗎,在後院清修的,不是來求子的就是已經身懷有孕的。”褚廷筠道:“所以能在求子廟裏出事,只有兩種可能……”
他話說一半,但葉淮允已然懂了。
要麽是有孕者小産,要麽是無孕者丢命,只有這兩種可能。
如果非要再加上一種,那也只能是孕婦小産後,又喪了命。
兩人此時剛好走到丁府側門,順手便拉過一個打着燈籠匆匆走過的小厮想詢問此事,那小厮聽了卻連連搖頭,直說自己是這個月新來的雜役下人,并沒有聽說過什麽側夫人。
他們一連問了好幾個人都是這樣的反應,可見這位側夫人是丁府的忌諱,或者說……秘密。
一路回到屋中,葉淮允用熱水淨手後,拍了拍臉。
褚廷筠見他神色間略有疲憊,便問:“今晚還蹲那女鬼嗎?”
葉淮允用布巾擦去臉上熱水,瞬間消去了不少乏力,說道:“自然。”
褚廷筠走上前,伸出拇指輕輕擦過他眼底淡淡的一圈青黑,“要不還是交給影衛吧,夜夜都熬到四更天,我擔心你身體受不住。”
眼睑下傳來的觸覺仿佛一道極細微的電流,酥癢清晰,惹得葉淮允不由眨了眨眼,而纖長眼睫随着他這一動作撲朔在褚廷筠的指甲蓋,又激起更深的悸動溫柔。
葉淮允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搖了搖頭,“不過才四更天,縱使每日徹夜不眠也是我必須要習慣的。”
褚廷筠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只得依着他從櫃中拿出兩套夜行服,一人一件,利落地換上。
依照近兩日他們的觀察,在丁府後院中有一處的視野最好,幾乎能看見除了正廳外的整個府邸,這晌兩人便落在後院假山旁的半山亭頂上。
身側是觀景假山,頭頂是浩渺星空,腳下是一片平靜池塘倒映出天際明滅繁星,竟予人一種無端的悠閑之感。
褚廷筠手肘支着亭頂瓷瓦,手指又支着額頭,姿态慵懶,“淮允,你說我們現在像不像是約會?”
葉淮允嗅着被夜風送來的桂花香,含笑颔首:“确實,有些像。”
“那約會時,該幹些什麽呢?”褚廷筠說着便挑眉朝他看過來,像是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葉淮允側過頭正對上他眸色深深,如水月光映着褚廷筠精致的面容,在夜色之中竟顯出幾分妖豔。他遂彎下腰附近,如蜻蜓點水般在褚廷筠淡色薄唇印上一吻。
但他剛想直起身子重新坐好,後腦勺卻突然被人按住,連***也被撬開,糾纏着他每一次呼吸。
良久,葉淮允終于被褚廷筠松開,兩人的唇色都比已然尋常深了許多,只一眼便看得人心枝搖曳。
“你還真是……”葉淮允擡起衣袖擦了擦嘴角被他殘留的清亮,話說一半又不知該怎麽形容,便戛然而止了。
他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夜幕下一片漆黑的丁府,正當這時,半山亭下的湖邊突然騰起一個個淺綠色的小光點,而那些綠光甚至會移動,有些往遠處而去,有些往上空飛來。
恰有一點光亮升到了葉淮允腳邊,他沒由得便伸手去撈。
待光點最終落在他墨色衣袖上,葉淮允遲疑道:“蟲子?”
褚廷筠看他一副新奇的樣子,“你該不會沒見過螢火蟲吧?”
“螢火蟲?”葉淮允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如實承認:“确實沒見過。”
他自幼生活在宮中,又被各種條條框框的規矩束縛,又如何能見過這些個新奇玩意兒。
褚廷筠坐了起來,他此時穿着窄袖的夜行服,沒辦法用寬大的袖袍替葉淮允捉來螢火蟲,便想了個法子摘下身側樹上幾片葉子。用內力将葉子往下抛出,又收回,每一片樹葉上便都沾了一只螢火蟲,綠瑩瑩的,好不漂亮。
葉淮允将一只螢火蟲捧在手心,放飛走,褚廷筠便幫他又抓回來一只。
而在不知道第多少片葉子後,再以同樣方法收回的樹葉上卻是空空如也,一點光亮都沒有。
兩人一齊低頭往下看去,湖邊翻飛的螢火蟲已經幾乎沒有了,倒是池塘對岸,似乎有個人影在拿着捕蟲網,不斷地在半空中揮舞。
葉淮允松開手中樹葉,與身旁人對視一眼後當即飛身落在池塘邊。
深更半夜出來捉螢火蟲,這行為總覺得有些奇怪。
拿着捕蟲網的是個年輕女子,身上穿着丁府最普通的侍女服,雖是在捕蟲,但似乎做得并不認真,總沒過一會兒就左顧右盼地張望一會兒。
而當她看到葉淮允和褚廷筠兩人乍然出現在身後時,顯然吓了一跳。
“二位是?”那女子戒備地盯着兩人,顯然并不認得他們。
葉淮允自然知道此時他們一身漆黑的夜行服,看着委實不像是什麽好人,只得盡量溫潤地朝她笑笑,“姑娘不必擔心,我二人是丁夫人請來給丁大人治病的,暫時借住于府上。”
姑娘點頭“哦”了兩聲,但眼神仍舊疏離,像是在說你們有什麽事嗎,沒事快走。
但兩人自然不會就這樣離去,而是道:“近日府上總傳出鬧鬼傳聞,姑娘深夜卻還一個人在湖邊,不怕嗎?”
褚廷筠說着話時,故意喑啞了嗓音,渲染出陰恻恻的氣氛。
可那姑娘卻不屑地“嘁”了一聲,“世上哪裏來的鬼,不過是些做了虧心事的人,自己心虛而已。”
“姑娘倒是看得通透。”葉淮允不置可否,又問:“不知姑娘在丁府上做事多久了?”
這姑娘被他們一而再的問題,眼底已經有些不耐煩,涼涼回答:“好幾年。”
她從兜裏拿出個一早準備好的白色布袋,将捕蟲網中的螢火蟲盡數裝在裏頭,仿佛一團燃燒着的幽綠色鬼火拖在掌中。姑娘也不顧身旁還有人盯着,收拾好東西就準備走,只是在臨走前又突然回頭看來。
“二位公子口口聲聲說是來給老爺治病的,但大半夜不僅穿着夜行衣還對一個小姑娘糾纏不清,想來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這就回去禀告管家,二位品行不端,你們還是早些編織個理由解釋吧。”
褚廷筠聞言輕松一笑,“我們自然有解釋,只是不知道姑娘的解釋編好了嗎?”
“什麽意思?”姑娘死死地盯着他,一雙眼睛在布袋中螢火蟲的照映下,顯出綠色的光芒。
褚廷筠一個箭步上前,幾乎是瞬息之間就把她手中的布袋過到了自己掌心掂了掂。
“府中那個長發女鬼,是姑娘假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