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舉試

所有人都說那晚天家出宮回來後,臉色奇差無比。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傳召褚大将軍的次數都少了,哪怕偶爾獨處,也總是以不歡而散告終。

太極殿中,銅爐裏燃着的炭火迸射出點點火星,褚廷筠用貂絨毛毯蓋住膝蓋,手中拿了一本書随意翻着。

他此時正頂着謝岚的臉,笑盈盈地問葉淮允:“聽聞陛下近日裏惱了師哥,不知是真是假?”

“……別貧嘴。”葉淮允合上奏折,朝他瞥去一眼,“上次你在鳳仙樓釣出來的幾個奸佞,已經通通下了獄。但這些位置到底如何填補上,我至今想不出個好法子。”

褚廷筠把手中正在看的書給他遞去,“看看這個。”

“前朝逸聞?”葉淮允疑惑地讀出書名。

這“逸聞”二字往往伴随着趣事,但褚廷筠看得歡的書,他實不敢随意大膽地翻。生就怕如同先前那些畫冊一般,所描繪盡是風流韻事。

葉淮允翻開書封,他想,第一頁總是安全的。

然而……他大意了。

葉淮允“啪”地一聲合上書,嗔怪地朝他瞪去一眼。

“莫惱莫惱,我當真是在說正事。”褚廷筠趕緊從善如流:“這裏頭的男主角雖然淫亂了些,但他挑選每一個***都經過了層層考核。先是靠武藝測試體力,再是用文采測試風情……”

葉淮允起先還聽的面紅耳赤,到後來頓然就悟到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朝中官員亦可用各類考試來評判品性與能力,最合适者得。這總比受了賄的中正總推舉些無能纨绔,和早已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佞臣要好。

“可……”葉淮允雖承認這法子極好,但他還是有些猶豫,“以丞相為首的常信王爪牙,會同意嗎?”

如此一來,他們再想要把自己人塞進朝中,可就難了。

“他們自然不同意,但我有辦法讓他們點頭。”褚廷筠笑着,俯身貼近葉淮允耳側,低低說了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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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淮允若有所思片刻後,點了點頭算是認可,又看了眼窗外逐漸暗沉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你也該回自己府上了,記得在宮門下鑰前把謝岚換回來。”

“當真不能留下?”褚廷筠撐着下巴看他。

葉淮允想了想道:“書留下,你不能留。”

褚廷筠嘆了口氣,人不如書吶!

次日早朝,葉淮允在金銮殿上提出此事,果不其然,遭到了諸多大臣的一致反對。但他倒也沒多氣惱,左右自登基以來,他被這群老滑頭各種道貌岸然的理由束縛住,有意見的遠遠比沒意見的要多。

而這件事得實施下去,還得看褚廷筠那邊。

自那日走過鳳仙樓的玄妙暗道,葉淮允回宮後突然萌生出一個膽大的想法。在皇宮中也修一條暗道,從太極殿通往宮外,方便他秘密出行。

而這想法被褚廷筠知道後,硬是讓修道的影衛,将密道另一頭延到了他的将軍府上。

此時葉淮允換上一身便裝,又易容成普通人的樣貌,往幽長密道走去。

暗道的兩側零星擺上了夜明珠,發出通透的淡青色光芒。當葉淮允終于走到盡頭時,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他忍不住就眯了眯眼适應光亮。

而再睜眼,就瞧見褚廷筠正拿着小水壺給窗外的白玉蘭添水,手邊還有一碟時令梅花酥,只剩下最後一小塊。

葉淮允走到他身旁道:“走吧。”

褚廷筠擱下水壺看他,卻道:“不行。”

“什麽不行?”葉淮允問。

褚廷筠手指沾了花露,往他鼻尖一點,“你一會兒是要扮成我的侍衛,哪有侍衛長得像你這般清逸的。”

“還要我扮醜?”葉淮允仄了仄眉。

雖有些不願,但還是沉默着答應。

葉淮允看着銅鏡當中的自己一點點變黑變胖變醜,不由暗暗汗顏,他在褚廷筠面前,可真是一點臉面都沒了。

在峙陽郡扮過女裝,鳳仙樓演過小倌。如今為了能跟着褚廷筠去丞相府,得再次纡尊降貴,扮成貼身侍衛了。

葉淮允被重新一番打扮後,與褚廷筠并肩出了府。

直到臨近丞相府門前,他才落後半步,扮演起一言不發且面無表情的将軍侍衛。

姚丞相今年剛過五十大壽,兩鬓有些斑白,正坐在八角亭中聽婢女彈琴。

“是什麽風把褚大将軍刮來了?”姚丞相聽見兩人腳步聲,擡頭看了一眼。

“今日早朝,陛下提及舉試的風。”褚廷筠邊說,邊徑自在另一張桌案前坐下,絲毫不覺得自己是不速之客。

“舉試?”姚丞相似乎回憶了一瞬才想起來,“不是被滿朝大辰駁回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非也。”褚廷筠搖搖頭,餘光瞥見葉淮允還在亭外站着,便停下話頭,先朝他招了招手。

葉淮允心底疑惑,但面上不顯。呆板地走到他面前,又一板一眼地問:“将軍有何吩咐?”

褚廷筠并不答,反拉過他被寒風吹得發涼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

葉淮允有些別扭地掙動了兩下,他現在的身份是侍衛,這樣逾矩真的不會露餡嗎?

兩人怪異的舉動果然引起了姚丞相頻頻注目,不禁發問:“這位是?”

褚廷筠笑笑,“我的新歡。”

“……”葉淮允盡力斂去眸中無語,他并不記得自己還有這一重身份。

姚丞相像是了然地看向葉淮允古怪一笑,随即不再關注他,轉而問褚廷筠:“褚将軍方才說非也,是何意?”

褚廷筠道:“自然是覺得,這舉試可以一試的意思。”

“所以褚将軍是來為陛下當說客的?”姚丞相不以為然。

“不,我是來為丞相謀財路的。”褚廷筠道。

“但凡這舉試籌備起來,以姚大人在朝中的勢力,想拿到試題還不容易?到時候您想賣試題也好,賣答案也罷,不僅依舊能保證進入朝堂的,是您的門生,還能撈上一大筆,何樂而不為?”

葉淮允細心瞧見,姚丞相在褚廷筠說這話時眸光亮了亮,當即擡手讓那位撫琴侍女退下,說的話卻仍舊冠冕堂皇:“褚将軍若是想要幹些腌臜勾當,那今日怕是來錯了。本相兩袖清風,從不做違心之事!”

葉淮允正好坐在褚廷筠的側邊,隐約能看見那張冰冷面具下的鄙夷神情。

而這人竟是對着他不徐不疾地笑了,“寶貝兒,把方才出門前我給你的東西,拿出來給姚大人瞧瞧。”

“……”葉淮允在姚丞相看不見的角度瞪他一眼,演戲也該适可而止啊!

況且,要他拿什麽東西?這人出門前分明只給了他半塊梅花糕。

褚廷筠漠然拉過葉淮允的手,不動聲色在他掌心寫了一個字:信。

葉淮允明白過來他的打算,旋即拿出堰長郡搜來的書信。

“姚大人不必試探我。”褚廷筠單手将信紙撣開,攤了牌直接明說:“我今日來相府,就是想與姚大人,還有您背後的主子,共謀大事。”

姚丞相見到那封書信,并不算太意外,“我不信。褚将軍名利皆有,為何要幹這等謀逆之事。”

“因為我要葉淮允這個人。”褚廷筠一字一頓表明自己偏執的所求,嘴角也勾起一絲陰戾的弧度,唯獨乍然摟過葉淮允腰身的手掌是溫柔的,“我要他心裏沒有蒼生社稷,眼底沒有弱水三千,只屬于我一個人。”

“只要您那位主子奪下王城後,能把葉淮允給我。日後我褚廷筠,效忠的便是常信王。”

葉淮允整個人身形已經僵硬透了,他雖知道褚廷筠這是為達目的編出來的話,但聽起來的感覺并不好。

一出相府,葉淮允就扒下褚廷筠放在自己腰側的手,呵道:“我今天才發現,你倒是很有當奸臣的潛質。”

褚廷筠笑笑,“如果你考慮做個昏君的話,我立馬當奸佞給你看呀。”

葉淮允:“……大可不必。”

正說笑間,他靠街市外側的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葉淮允定睛看去,方才跑過的是一位少年,嘴裏還嚷嚷着:“你個小毛賊,別讓老子抓着你!”

“看來是有人丢了錢袋子。”葉淮允環顧了一圈,似乎大家都在期待那少年能否抓住小賊。

可沒過一會兒,少年兩手空空地從小巷裏走出,神色頹廢不已。

褚廷筠突然朝他喊了一聲,“韓玖,過來!”

“這就是你從堰長郡帶回來的人?”葉淮允聽這名字熟悉,恍然想到。

褚廷筠應了一聲,韓玖已經走到了兩人面前。

“将軍,我沒追上那人。”韓玖沮喪地道。

褚廷筠微皺眉看着他,“不是讓你在府上跟着暗衛學兵法嘛?跑出來幹什麽?”

“我……我就是從沒來過京城,想看看。”韓玖聽出他語氣裏的斥責,登時低下頭,“可誰知道……那小皇帝管不好堰長郡也就算了,連京城也是亂糟糟的。”

無端被點名的小皇帝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只反問他:“你說京城亂糟糟的?”

“是啊。”韓玖奇怪看向這個面生的人,“有個世家纨绔在城西強占民宅蓋別院,還把私塾先生打得個半死,豈不是亂?”

“那你覺得的京城該是什麽樣?”葉淮允又問。

“自然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少年最近讀了不少書,毫不遲疑地回答,說着又咂着嘴巴不滿吐槽:“說到底還是那小皇帝庸碌無為,才讓下頭的官越來越……”

葉淮允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打斷他道:“朕就是你口中那個小皇帝。”

“啊?”韓玖的話音頓時卡在喉嚨裏,盯着他結結巴巴起來,“你……你說你是……真的?”

褚廷筠在他反應不能間道:“他是。”

韓玖便猛地別過臉,再不去看葉淮允,而是對着褚廷筠支吾半天:“聖上?他,他怎麽能長這麽醜……”

葉淮允:“……”他還在邊上呢。

雖說這張臉是易容出來的,但聽着……心裏膈應。

果然褚廷筠一手教出來的人,這膽子也是頂頂的大。

“你可知诋毀天家是掉腦袋的罪名。”葉淮允想着敲打敲打這小屁孩。

“不怕!”驚詫過後,聽他這樣問,韓玖反而硬氣起來,“如果因為我的一句诋毀,陛下能做幾件對百姓好的事,那我就算死的值得了!”

葉淮允凝視着這個愣頭愣腦的耿直少年,良晌,移開眼就沒再說話了。

“诶?你怎麽不理睬我了?”韓玖不依不饒。

褚廷筠也對他有些無語了,言簡意赅:“這是答應你了的意思。”

“答應我什麽?”韓玖撓撓頭。

“……”褚廷筠懶得再解釋,拉過葉淮允的手就往前走。

葉淮允:“這孩子有點憨。”

褚廷筠:“把有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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