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離間
葉淮允坐在将軍府書房的銅鏡前,由褚廷筠在布巾倒上藥水,輕輕擦拭去他臉上易容。
“你去城西查查看,那個在城西強占民宅,還敢毆打私塾先生的纨绔,是哪個。”葉淮允道:“還有,既然私塾被拆了,就尋其他地方再建一個。”
日後舉試正式施行起來,他自不能讓常信王的人占了機會,也該學會籠絡人心,培養自己的勢力了。
而十六七歲,正是最好培養的時候。
不論是忠心,還是處事,就如方才那個韓玖。雖說腦子轉的慢了些,但确實是個可塑之才。
葉淮允鞠了一捧溫熱清水撲在臉上,白皙的皮膚映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我先回宮了。”
“等一下。”褚廷筠拉住他的手轉過身來,低頭就在他唇上印了一吻。仿佛每每分別,哪怕只有半刻鐘,也需要這樣情意濃的儀式,來添一份安心。
“過兩天陪朕去禦史臺走一趟。”葉淮允進入暗道前道:“上次關進去的那位太常丞,該用起來了。”
那日褚廷筠在丞相府廢了一番口舌後,雖不知姚丞相那老奸巨猾的,是否真信了。但到底,這舉試在朝堂上是勉強通過了。
葉淮允禦桌上攤着褚廷筠上次留下的《前朝逸聞》,在雲雨春光的夾縫中找出那點與舉試有裨益的內容。
到最後,一紙章程拟下來,他雙頰已經燙得厲害了。
葉淮允下意識想要捧起茶盞想灌兩口水,可這一端起才發現,盞中的茶水不知何時已然見了底。
“謝岚。”葉淮允想要喊人看茶,順便将這燒得旺盛的炭火滅了。
但他斜在椅背等了半晌,殿內依舊沒有人走進來動靜。葉淮允還以為是外頭伺候的人沒聽見,正要再喊,一雙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
“怎麽這個時候還想着叫謝岚。”
戲谑笑語貼耳傳來,葉淮允臉頰的緋紅便随着他溫熱吐息蔓延至耳廓。不用想也知道,這人從暗道裏過來,已經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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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你的臉怎這麽燙?”褚廷筠故意假裝沒看見他桌上的那本書,又饒有興致地明知故問:“莫不是背着我偷偷看些……不正經的東西吧。”
“……”葉淮允拿開他伸在衣領前,胡亂游走的手,深吸一口氣,“你怎麽過來了?”
“想你了不行嗎?”褚廷筠笑盈盈繞到他身前,将擺在殿中的爐火熄了。
葉淮允自動忽略他的親狎之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這個點是褚廷筠在冬日裏午憩正懶的時候,忽然跑來找他自己,想來是有什麽重要之事的。淡淡道:“欺君是大罪。”
褚廷筠聳肩一笑,逗也逗過他了,遂也随之正經起來,“上次你說要去禦史臺走一趟,差不多時候了。”
葉淮允登時眼睛一亮,“那便走吧。”
再次聽到傳喚,謝岚端着新泡茶水走進來。當看見褚廷筠也在,他很是自覺地等他師哥易容成自己的樣子,随陛下走出太極殿後,藏進暗道之中。
反正他就是個工具人,當好陛下和師哥的影子就是了。
禦史臺诏獄中,被關了兩個多月的太常丞吳琨頹靡歪倒在角落,顴骨下的雙頰凹陷,顯然是過的差極。
這晌,注意到葉淮允一身明黃龍袍走近,也只是沒什麽力氣地行了個虛禮。
葉淮允環顧一圈陰冷潮濕的牢房,實在沒一處能坐的地方,便只能站着同他說話:“吳琨,先歷三年,西南郡城舉孝廉入仕。又五年,遷至太常丞。”
“朕就想不明白了。”葉淮允看向跪在他腳邊的人,“吳大人既懂連孝的道理,怎麽忠的道理卻不知了呢?”
吳琨羞愧難當地抿抿唇,“臣……”
“朕不想聽你解釋。”葉淮允打斷他,“朕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幾日之內,朕會放你出去。”
“但朝中常信王黨羽已被剪除不少,你沒得選擇。”
“陛下您……這是在害臣啊!”吳琨頓了頓,才把一句話說完整。
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葉淮允的意思。隐藏着身份的黨羽突然一齊獲罪被除去,而他這個犯下死罪的人卻突然被釋放。任是誰都會懷疑,是他洩露出那些官員的名單,當做免除自己罪責的保命符。
饒是他還願意為常信王辦事,那位主子也不會再信他了。
“怎麽能是害?”葉淮允聞言不認同地笑笑。
站在他身後的褚廷筠随之一擡手,讓人把東西帶上來。
一個背脊佝偻的老婦被幾名侍衛牽着走進牢房中,吳琨一看見老婦,整個人都愣住了,雙唇哆哆嗦嗦半天才喊出一個字,“娘——”
老婦年紀大了,目不能視,乍聽見吳琨的聲音,立馬就推開攙扶着她的侍衛,跌跌撞撞跑上前。
葉淮允與褚廷筠就在一旁站着,直到兩人母子情深的敘舊完,才讓人再度把老婦帶下去,開口道:“吳大人替常信王辦事,是因為老母親落入賊人之手,深受威脅;而如今你的母親在朕手裏,吳大人是不是也該換個人表忠心了?”
吳琨哪裏會看不明白,他的母親是被葉淮允從常信王手中救下的,感激涕零地就磕了一個響頭,“微臣謝陛下隆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朕不需要你赴湯蹈火。”葉淮允道:“朕要你掌管舉試諸事,而後把試題透給姚丞相,誘他賣官鬻爵。”
走出禦史臺,冬日寒風迎面撲來,帶着幾縷梅花冷香。
葉淮允信手折下一只禦花園中花苞初綻的紅梅,抵在鼻尖輕嗅了嗅。
約莫是還沒到最好的時節,這暗香到底是淡了些。葉淮允甩掉花枝,嘆道:“再有幾日便是臘月了。朕想在佳節年前,把所有事都處理完。廷筠,你說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不會。”褚廷筠從背後抱住他的腰。
此處是一片梅林,原是某位先祖栽來博愛妃一笑的。
而如今葉淮允的後宮中空無一人,這梅林自然也無人進來,他便把掌心覆在褚廷筠手背,再将整個人都放松地靠在褚廷筠懷裏。
“勵精圖治、任賢用能。”褚廷筠認真道:“淮允,你會是個好皇帝,只是……”
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惹得葉淮允忍不住追問:“只是什麽?”
褚廷筠笑了笑,“只是還缺一個與你并肩的皇後。”
葉淮允:“……”這算是毛遂自薦?
葉淮允轉過身正對着他,想起這人說的皇後,便又摘了兩朵紅梅,故作玩笑地簪在他發間,說道:“皇後在後宮,大将軍在前朝。你可想好了,二者只能選其一。”
褚廷筠啧道:“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都要。”
“貪心不足。”葉淮允揶揄評價他。
“我貪心的可不止這個。”如絮雪花落在褚廷筠鴉色的纖長眼睫上,淺淡日光在他眼睑投下細碎的影子。輕輕一眨,微微顫動,便是世間獨有的風姿綽約。
他笑起來,眼尾那點朱紅竟是讓雪中紅梅都黯然失色,“我還想……天天睡龍床。”
不知是誰先俯身,近在咫尺的距離,鼻息可聞,葉淮允便在他熾熱纏綿的吻中,輕輕“嗯”了一聲。仿佛連身側冬雪也停住了,凜冽寒風靜止在半空,不再刺骨。
寒冬臘月裏的日子,總是讓人倍感漫長。仿佛滴水成冰,将漏壺滴答也凝固了。
太常丞吳琨給姚丞相透了舉試考題,褚廷筠又利誘姚丞相賣考題給予門生。直到舉生步入太常寺,見到桌上試題與姚丞相所給大相徑庭之時,才終于察覺到不對勁。
有胸無點墨,或行事魯莽的舉生,在舉試結束後,當即三五成群跑到丞相府門前要求讨個說法。
這事傳到葉淮允耳中,自然是下令徹查。
所幸禦史臺一幫子人尚算雷厲風行,又在葉淮允的明示之下,将丞相府查了個底朝天,将這許多年幹得不潔勾當列出一條條罪狀,宣讀金銮殿上。
葉淮允拿着長達十幾頁紙的奏折,毫不遲疑就下令将丞相罷官下獄,節後問斬。
這一切,在臘月廿六之前,塵埃落定。
褚廷筠大步流星走進太極殿中時,葉淮允應是看折子看得累了,單手撐着額頭就小憩在桌旁。
他走過去将未合攏的雕花窗關嚴實,又抽走他手中折子,欲把人抱到床榻上去睡。
餘光不經意瞥見那本折子上所蓋印信,褚廷筠乍然眼眸一凝。
這是……常信王呈上京的?
褚廷筠單手撣開折子,想看看那上頭究竟寫了什麽,只他這一動,懷裏淺眠的人悠悠轉醒了過來。
葉淮允拍拍他的肩,示意褚廷筠放自己下來,又看見他手中所拿,說道:“年節各地藩王奉召上京,偏偏我這位大哥說在路上見得個絕世寶物,為了取寶獻給朕,耽擱了一些時日,需得晚幾日才到。”
葉淮允冷呵道:“朕拔了他在京城八成的爪牙,知道的是給朕尋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常信王是兩手空空上京,在路上随便挑揀些東西,故意給朕難堪呢。”
褚廷筠想了想提議:“要不我去驿館把人揍一頓?鼻青臉腫的那種豬頭,讓他更難堪?”
葉淮允被他一句俏皮的豬頭給逗笑,“這倒不必。但确實需要派人暗中盯着他些,看看到底是個什麽寶物。”
【作者有話說:所有的溫情渲染,都是為了……或更甜或撒鹽。
梅林那段算是一個小小的鋪墊,或者說伏筆也好,接下裏兩個人的感情會經歷一些些……嗯,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