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彈劾

年節已過,進京朝賀的藩王陸續離開京城,回自己的封地。

葉淮允站在金銮殿前,沒什麽誠意地對常信王道了句“一路保重”。

兩人幾分算計,互相心裏明鏡似的,只不過還沒到點名道破的時候,便将這表面功夫做足,目送他的車駕駛出宮城。

春風吹過,積雪消融,露出白茫茫雪地下堅硬的灰石板。

距離複朝還有幾天,享着阖家團圓的朝臣也極少在佳節期間呈折子,因此這段時日委實能算得上清閑。

褚廷筠看了眼逐漸爬上中天的春日初陽,問他:“想不想出宮轉轉?”

葉淮允仿佛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圖,笑道:“又有哪家酒樓出新菜式了?”

褚廷筠不置可否,“聽人說,清風樓新出的翡翠燈芯糕不錯,想帶你去嘗嘗。”

清風樓……好熟悉的名字。葉淮允回憶了一番,終于想起來是去年他說着要去吃吹雪梅花酥,結果卻在那裏一刀砍了西北部族皇子的清風樓。

他沒有出聲的這一小會兒,人已經被褚廷筠拉出了皇宮。

京城的商鋪店肆已經陸續開了張,門前還挂着幾個紅燈籠,蹭一蹭佳節最後的喜氣。兩人走過大街小巷一路逛着,路上百姓皆是洋溢着笑容,想來會是一個國泰民安的好年頭。

褚廷筠突然走到一個賣小玩意兒的攤販前,挑來選去後,拿起一個狐貍面具比劃在葉淮允臉上。

大小似乎還挺合适,便也不顧葉淮允尚且沒反應過來,就直接付了錢,将面具戴在他臉上。

葉淮允側頭朝攤子一旁擺放着的銅鏡瞧去,赤紅色的狐貍面具遮住他整張面容,只露了一雙眼睛出來。他奇怪地問:“為何我是狐貍?”

“自然是因為……”褚廷筠拖長起音湊到他耳畔,“淮允勾走了我的心,不是狐貍精是什麽?”

“……”葉淮允無語瞠了他一眼,“那你也該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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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目光略過小攤上各式各樣的面具,最終唇角勾挑間,拿起一張快速換了褚廷筠臉上原本的金屬面具。

走出一段路後,褚廷筠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我是豬?”還是粉色的?

葉淮允笑笑,揚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前頭,清風樓到了。

一如去年來時,今日這清風樓門前依舊擠着滿當當的人,似乎都是為那翡翠燈芯糕而來的。

不知誰忽然驚呼一聲,随即人群中有一個小姑娘用尖利的嗓音大喊道:“你大膽!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誰?!”

“我管她是誰,今日這最後一份翡翠燈芯糕,本公子都拿定了!”

褚廷筠站在不遠處輕輕“啧”了一聲,“這聲音怎那麽耳熟。”

葉淮允顯然也聽出來了,皺了皺眉道:“像是麟旭的。”

兩人登時往清風樓走去,那邊的争執還在繼續。

“連家門都不敢報,怕不是哪個窮角落裏跑出來狐假虎威的乞丐。”侍女語調中滿是傲慢與得意:“我可告訴你,我家小姐是伯公府的,日後是要進宮當夫人的!”

“嘁,就這?也肖想着當夫人?”江麟旭不屑鄙夷,“我可告訴你吧,本公子的兄長是大将軍褚廷筠,陛下心裏只有我義兄一個人,你就讓你家小姐等下輩子也沒用!”

葉淮允:“……”為何他有一種無辜躺槍的感覺?

他被褚廷筠拉着,穿過擁擠的人堆。趕在那侍女又要掐架還口之前,褚廷筠冷冷喊出:“住口!”

侍女朝來人看了一眼,“哪來的狐貍和豬,也是來搶翡翠燈芯糕的?”

褚廷筠壓根懶得搭理他,只不悅地看向江麟旭道:“你不是回鸾霄宮過年嗎?怎麽又回來了?”

兩人雖看不見臉,但江麟旭自是能聽得出這聲音是誰的,再看他義兄掌心拉着的另一雙手,自然就是陛下了。

江麟旭低了低頭,又點為方才的盛氣淩人感到不好意思,小聲解釋:“爹爹去南海拜訪舊友了,不在鸾霄宮,我就半路折返了。”

褚廷筠翻了個白眼,“滾回将軍府裏去,別在這丢人現眼。”

江麟旭察覺出兩人心情都不算太好,感覺讪讪小跑着離開了。

褚廷筠又走到那侍女面前,沒有溫度的眼神卻從她身後小姐的臉上瞥過,“想進宮?問過自己配不配了嗎。”

他音落,一把奪過侍女手中的糕點盒,漠然離開。

那小姐被人兩番羞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過了半晌才問:“剛剛那個豬頭臉,是誰?”

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好像聽見他說了将軍府,應該就是那位大将軍褚廷筠吧。”

“那另一個狐貍臉的呢?”小姐又問。

侍女搖搖頭,猜測道:“應該就是個普通侍衛吧。”

小姐眸色一暗,如花似玉的臉上突然就晃過陰翳的算計。

将軍府上,褚廷筠已然摘下豬頭面具,換上他素來不離身的半張銀白面具。

他頭疼地坐在書房軟榻,面前站着低頭認真的江麟旭,“頂着我的名號出門惹事,你是腦子被門夾了嗎?”

江麟旭抿着唇,一路上他已經解釋過好多遍了。實在是對方說話太氣人,他一時被激怒才口不擇言了些,幹嘛這樣不依不饒的。

義兄實在太可怕,他又眼巴巴地去看葉淮允,“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葉淮允揉着額角,前段時日他剛嚴懲了那在城西占地的纨绔,以權壓人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更何況對方是伯公府上的人。他只能道:“挑些禮物,親自送到伯公府上賠禮道歉吧。”

江麟旭連連點頭,溜一樣地就出了書房,又在回到自己院中後,放飛出去一只白色信鴿。

書房內,葉淮允緩緩轉開了通往皇宮的玄關,和褚廷筠在夜明珠淺淡光芒的照明下,往前走去。

在他印象中,陳伯公也算是個輔弼了三朝君王的功臣,平日裏行事有些一板一眼的,最是喜歡抓些其他官員的錯處,來一本彈劾奏折。

“但願陳伯公不會拿此事在朝堂上,找你麻煩。”葉淮允輕聲說着話,也被幽長暗道放大成了空靈回聲,在狹小空間內一遍遍回響。

褚廷筠聳聳肩,“就算他真上奏折彈劾我,除了今天麟旭的事,也找不出其他罪狀。”

葉淮允是擔心陷入兩難境地,褚廷筠便給他安心。在光線昏暗的密道中,摟過他的腰肢,俯身覆上雙唇。

兩人所站之處恰好沒有夜明珠,視覺阻礙,其他感覺便被放大了數倍不止。葉淮允能聽見他愈漸加速的有力心跳,和薄唇帶着點微涼的纏綿觸感。

可一時忘卻憂慮,該來的,終究會來。

節後複朝的第一日,早春卯時的天色尚且未露出魚肚白,顯得有些陰沉沉。

“陛下,臣有事起奏!”陳伯公率先上前一步。

葉淮允心中忽就咯噔一下,但仍是一揮袖袍,“準奏!”

陳伯公雙手撣開奏折,老當益壯的聲音,铿锵有力地敲在金銮大殿上。

“臣要彈劾褚大将軍欺壓百姓、目無君上、***、擁兵自重之罪!”

葉淮允一愣,為何會有這麽多罪名?

他腦子飛速轉了一圈,如果說欺壓百姓是前幾日江麟旭之事,後面幾條他實在想不通緣由。

只聽陳伯公讀着彈劾奏折。

放任家中義弟在清風樓外插隊搶糕點,是為欺壓百姓。

昔日在鳳仙樓中直呼天家名諱、诋毀天家威名,是為目無君上。

彼時舉試中榜才子皆為褚将軍門生,是為***之嫌。

先帝在位時,褚将軍征戰西北回朝後,并未上交兵符,是為擁兵自重之嫌。

葉淮允聽着他振振有詞,仔細回想起來,每一條還真的确有其事,只是各中原因都并未那些個罪名。

就拿舉試來說,彼時城西的私塾被纨绔***,葉淮允便幫褚廷筠擴了擴将軍府,再将私塾中的少年接過去,重新請了私塾先生教授。明面上算是褚廷筠的門生,說到底,其實是葉淮允想為自己培養的人。

至于不交兵符就更荒誕了,就他皇兄那耽于享樂的性子,見大軍得勝而歸,心裏早樂開花了,哪裏還想得起兵符這事。後來葉淮允登基,自然就不會提及,畢竟于他而言,再沒人比褚廷筠可信。

葉淮允這晌只能将這些事挑出能說的部分,一點點解釋清楚。

而就當他以為彈劾之事會翻過篇時,陳伯公又道:“今年是陛下登基後的第一個春日,按規矩該選秀女了。”

葉淮允:“……”

果然他就知道,自從歲末筵席上常信王提了這一出後,這群前朝的老家夥就逮着不放了。

葉淮允只好又搬出那套勞于政事的說詞來推脫,但他總覺得自己說這話時,百官的目光都紛紛往褚廷筠處瞥了一眼,意味深長。

果然,陳伯公直點褚廷筠的稱謂就問:“褚将軍如何以為?”

“臣以為,陛下所言極是。”褚廷筠側過頭看向着老頭子已然面色不善,深不見底的淬冷眸光比臉上面具更森寒,“陳伯公如此心急,莫不是自家孫女因過于刁蠻嫁不出去,就想着囫囵塞給陛下吧。”

陳伯公頓時一張老臉紅了又青,青了又紅,最終定格在青紅交加的豬肝色。

“陛下!老臣要參褚将軍出言不遜!”

葉淮允:“……”

褚廷筠:“。”

【作者有話說:褚廷筠:為什麽我是豬?

葉淮允:因為能吃能睡。

褚廷筠:那為什麽是粉色?

葉淮允:猛男專用色,這是在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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