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勾欄

“一群老匹夫!”

褚廷筠冷啐了一聲,直接用腳把太極殿的大門一腳踢關上了。

葉淮允擺手讓殿內外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坐到他身邊道:“這回又在氣什麽?我上回不都答應你了,此生唯你一人。至于朝臣們的谏言,我自會想法子搪塞過去。”

簡單一句話,褚廷筠心底的不爽利瞬間在撞上他眼眸時,散了個幹淨。葉淮允則轉頭望向躲在雲層後,将出未出的暖陽。

“廷筠,這次歲末筵席上,各藩王的世子,你也都見過了。”他話是對褚廷筠說的,視線卻始終落在天際,像是在遙望某個不可及的遠方,忽而淺聲笑了笑,“你覺得可有哪個能擔大任的?”

聞言,褚廷筠果真就回想了一番那些個年幼世子,或蠻狠或機敏、或活潑或寡言的模樣。

正想比較出一個他認為相對合适的,瞥見葉淮允若有所思的側顏,忽然反應過來什麽。

“你……”褚廷筠頓了頓,“你是想?”

葉淮允沉默着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褚廷筠也朝他視線停留的地方望過去,潔白的雲朵像是一條盤踞的龍,被風輕輕一吹,便散了。褚廷筠笑出了聲,像是感慨,“你啊,真做起決定來,比我瘋狂。”

門外,謝岚輕輕叩門的聲音傳來。

葉淮允這才把目光都天邊收回,“什麽事?”

“陛下。”謝岚道:“陳伯公求見。”

“這老匹夫來幹什麽?”褚廷筠聞言皺眉,“又想找我茬?還是又想把女兒給你?”

葉淮允嘆了一口氣,只怕的确是為了這兩件事,對褚廷筠道:“你先去暗道裏躲躲。”

褚廷筠不帶語氣地“哦”了一聲,他哪怕再不情願,在葉淮允書房議事時也不好太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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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密道暗門合上,葉淮允才坐到禦桌前,傳人進來。

陳伯公趨步入大殿時,一雙眼睛賊溜溜轉着,像是在殿中找什麽東西。

葉淮允輕咳一聲,讓他平身後,把嗓音捏的威嚴,“愛卿在看什麽?”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陳伯公讪讪一笑,“臣驚嘆于陛下殿中設計,欣賞一番,欣賞一番。”

“……”葉淮允不跟他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地問:“愛卿求見所謂何事?”

陳伯公從官服寬大的袖袍中,緩緩掏出一本明黃封面的折子。葉淮允輕輕瞥去一眼,從厚度上看,好像比今日早朝時,他參罪名念的那本還要更厚些。

陳伯公欲把奏折呈到禦桌上,但在放下東西之前,又試探性地問了句:“褚将軍不在殿中?”

“……”葉淮允面不改色道:“不在。”

“可臣聽聞,自下朝後,褚将軍就跟陛下進了太極殿,一直不曾離去。”陳伯公直接把不信宣之于口。

葉淮允心中好笑,這倒是個耿直的,“聽說?愛卿是聽何人說的?”

他故作不悅,“難不成伯公安插了人監視朕?”

此言一出,陳伯公立馬被吓得雙膝一軟,怯怯跪在了地上,連那本奏折也從手中滑落,“臣失言。”

“起來吧。”葉淮允本也沒打算為難這位三朝元老,敲打得适可而止了便問:“伯公還是說說看,求見朕是為何事?”

陳伯公把折子地上撿起來,恭恭敬敬遞給葉淮允,說道:“臣要參褚将軍,濫殺無辜百姓。”

葉淮允:“……”怎麽又來了?而且褚廷筠何時有濫殺無辜百姓了?

他下意識以為又是某些個誤會,就讓陳伯公繼續說下去。

陳伯公站在一旁道:“臘月廿一日,褚将軍在抓人辦案的過程中,只因一個體弱的姑娘不慎擋了路,褚廷筠就一把将人推下了樓梯,血濺三尺。”

這事兒葉淮允還真沒聽褚廷筠提及過,他細細翻了翻奏折,才大致弄清楚了緣由。

臘月廿一,褚廷筠是奉他的命抓人。

而要抓之人正是那個在城西強占私塾,并且毆打教書先生的世家纨绔。

彼時,褚廷筠打聽到那人正在勾欄院尋歡作樂,便帶着影衛私服辦案。

就在他準備破門而入時,突然有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腰,連連喊着公子。

褚廷筠本就極其厭惡旁人的觸碰,又是辦案當前,生怕那纨绔趁機跑了。因此在幾番冷言冷語告誡後,那女子卻仍舊不肯松手,便用玄翼劍柄打在了女子的手臂,把人震開。

那女子背後便是樓梯,被他這用力一打,頓時向後摔去,滾下了樓梯。

當場死亡。

那勾欄院老嬷嬷本礙于褚廷筠大将軍的身份,一直沒敢報官。但院中姑娘偶爾在恩客面前提上一兩嘴,這事情自然而然也就傳出來了。

葉淮允看着奏折的臉色并不好看。

他私心裏并不相信褚廷筠會濫殺人,此時便只能先讓陳伯公退下,向褚廷筠細問問。

葉淮允打開密道的玄關,褚廷筠正側身倚在石壁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殺她。”

暗道裏陰涼,葉淮允便把手邊內侍剛送上來的新斟熱茶給他遞去,“我自然相信你沒殺她,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總得先了解清楚了,才能派人去查,再替褚廷筠翻供。

褚廷筠伸手指了指那本奏折所寫內容,指尖輕劃過一行又一行,似乎對那些描述都并無異議。

直到他的手指停在最後一頁上,葉淮允朝那處看去,正是“滾落樓梯”四個字。

“我是推了她不錯。”褚廷筠道:“但那個人根本沒跌下樓梯。”

他記得清楚,那會兒他用玄翼劍拍開女子糾纏着自己的手臂,姑娘登時跌坐在了地上。

“地上?”葉淮允反問。

“嗯。”褚廷筠十分确認就是地上。

因為那姑娘摔在地上後還不肯死心,矯揉造作地撕扯下自己肩頭衣物一角,流着眼淚說這位客官好狠心。

褚廷筠餘光正好瞥見她露出的雪白肩膀,面露鄙夷,推門就進了那纨绔在的房間。

抓了人之後,褚廷筠也懶得再走正門,直接丢了一錠銀子在桌上後,拽着那纨绔的衣領就躍下了窗戶。

據他的說法,至少在他走進房間之前,那姑娘絕對是安然無恙的。

葉淮允摸着下巴,既如此,那便是有人在說謊了。

他掃了一眼禦桌上的奏折,大多都已批閱過,委實不算忙碌,便提出和褚廷筠再去那勾欄院走一遭,查清楚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葉淮允拿出博物古架上用錦盒裝起的易容用品,開始做出宮的準備。

褚廷筠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着急。”

“怎麽不着急?”葉淮允問。他覺得自己如今手頭政事上,最着急的就是褚廷筠被人誣陷彈劾了。

而當事人卻悠哉悠哉的,拇指在他手背輕輕劃來劃去,挑起半分火熱和半分酥癢,“那種地方,都是到了晚上才熱鬧的。若是白天去,就顯得……”

這次葉淮允沒有再問為什麽了,他雖久居宮中,但也曉得勾欄院是個什麽地方。一把捂住褚廷筠的嘴,生怕他語出驚人。

褚廷筠手裏捧着茶盞,“……”

他要喝茶。

到了夜裏,天幕飄起毛毛細雨。

兩人打着油紙傘走在蒙蒙雨幕之中,幾家店肆門前懸挂着的昏黃燈籠照亮了空蕩長街和綿綿雨絲。

這個時辰還在外游蕩的人本就寥若晨星,更妄論雨天,唯有更夫身披蓑衣,依舊周而複始地打更。待更聲遠去,如絲細雨打在油紙傘上的淅瀝聲都顯得格外響亮,直到步入喧嚣的煙花之地。

混跡風月場的姑娘們最會看人下菜,葉淮允與褚廷筠出宮前雖都易了容,但仍舊是俊朗無雙的樣貌,吸引了數名姑娘挽手攀肩。

葉淮允盡量斂去厭惡情緒,不表露出來。

褚廷筠也極力忍住心底的惡心勁,淡淡扒下那些人的手,問道:“柳蝶姑娘呢?”

柳蝶,正是那名被褚廷筠推開姑娘的名字。

他這話一出,邊上幾個人的臉色瞬間僵硬了起來。褚廷筠見狀,故意拔高聲音,“柳蝶呢?本少要見柳蝶!”

這一喊,果然招來了老嬷嬷,賠着笑臉向他們道歉道:“兩位公子,柳蝶今日不方便見客,我們樓中其餘姑娘也是極好的。”

“不方便見客?”褚廷筠将這話在唇間滾了滾,像是在思量,半晌後拿出兩片金葉子放在老嬷嬷手上道:“嬷嬷,您跟本少說實話,柳蝶是不是出事了?本少在回京城的路上,聽說柳蝶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嬷嬷視線落在他臉上,褚廷筠今晚故意易容成了那位纨绔的模樣,便也坦然地任她打量。

“兩位爺,借一步說話。”老嬷嬷确認他正是那位時常來這兒尋柳蝶姑娘的恩客,壓低聲音,把二人請到了後院。

“爺是打賞柳蝶的常客,我也就不瞞您了。”老嬷嬷嘆了一口氣,“柳蝶她确實……”

葉淮允見她欲言又止,便尋了個探話的托辭:“我與那位褚将軍也算是同僚,平日裏有些交情。據我所知,那位褚将軍可并非是莽撞之人吶。”

老嬷嬷奇怪看他一眼,像是對他這話存疑,奚落道:“我們樓裏的姑娘可是親眼看見,那位褚将軍拎着這位爺的衣領,就跳下樓去了。”

“這還叫不莽撞?”

葉淮允:“……”

兩人又斷斷續續聽老嬷嬷講了許久,也只從她口中得知:那日幾位姑娘路過廊道時,見着柳蝶與褚廷筠糾纏。而後不過往前走了幾步路的功夫,就聽見柳蝶尖叫一聲,滾下樓梯,摔了個腦漿四溢。

其他再多的,便一句也沒有了。

兩人出了脂粉香濃的勾欄院,外頭春雨還在淅瀝落着,油紙傘下的人若有所思。

葉淮允:“你……”

褚廷筠:“你……”

幾乎是同時開口,葉淮允道:“你先說。”

褚廷筠遂看着他道:“你方才說那位褚将軍不是魯莽之人,那依公子所見,他是個怎樣的人?”

葉淮允:“……”

這算什麽?聽人評價自己很有意思?

葉淮允笑了笑,故意道:“不過是套話用的權宜之詞,你怎麽還當真了。”

“我就是當真了。”褚廷筠窮追不舍,似是逮着這個問題不肯放了,“公子快說說,依您所見,他是個怎樣的人。”

葉淮允:“……”

想了想後道:“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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