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重逢
韓玖領着鸾霄宮最精銳的暗衛,擺出長蛇陣,再次進入疊水谷。
而葉淮允則秘密帶着三千步兵,走山谷內暗道。
這暗道果然如“獵戶”所說的一般,狹窄至極,只能三個人一排緩緩前行。
疊水谷中刀劍相接的聲音通過山體傳入耳中,沒有人敢懈怠耽擱。他們咬牙忍住暗道中污濁的空氣,終于在子時之前,穿過了這個疊水谷。
葉淮允擡手又落下,身後步兵立馬會意,心照不宣地遁入黑暗之中,徐徐靠近敵營。
幾只火箭劃過夜空,射在敵營帳篷,立馬就在局部燃起了小火,引起一陣騷亂。葉淮允趁機帶人殺入營中,所過之處,無不放上一把火。
西南軍的主力都放在了疊水谷,此時留守營地的反而沒有多少人。兼之葉淮允所帶盡是精銳,沒小半個時辰,就已将這些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只可惜沒見着坐帥之人。
他并不戀戰,燒了糧倉之後,帶上三千步兵各從馬廄中搶來一匹馬,迂回往疊水谷而去。
韓玖在疊水谷自然是遭到了埋伏,此時正與西南軍戰作一團,情況并不好。直到看見兩顆煙花彈在夜空綻放,知道是葉淮允那邊得手了,才愈挫愈勇起來。
疊水谷的地勢決定了西南軍後翼是最脆弱的,葉淮允策馬沖入谷隘。在西南軍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背後還有人之前,他就迅速拔劍,将後翼将軍的頭顱砍了下來。
一時間西南軍前鋒與韓玖抗衡,後翼被葉淮允襲擊,頓時成了腹背受敵的局面。
火光照亮深夜山谷,西南軍一個接着一個倒下,最後只剩下幾名大将在苦苦支撐。
葉淮允只要一想到是這些人傷了他的褚廷筠,心底便有怒氣與恨意交雜,在揮劍間宣洩而出。
正當他又要斬敵軍于馬下,峽谷遠處,突然有一只箭羽橫空飛來。在葉淮允的三尺青鋒就要見血封喉時,那箭羽射中了敵軍的眉心,一擊斃命。
葉淮允擡頭望前眺去,只見一片沉沉夜幕中,有人身披玄甲,彎弓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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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一眨不眨,就緊緊地盯着那個人,由遠到近,眉眼一點點清晰。
彷如經年累月的記憶随着他馬蹄狂奔入腦,隔了山海的遙迢,隔了闊別的四載……那雄姿英發的身影終于再次撞進了他的眼底,鮮活而歷歷在目。
褚廷筠坐在馬背上,朝他勾唇笑開。
葉淮允便愣愣看着他,半張着嘴巴,良晌又良晌,才回神道:“你,搶朕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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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西南軍後部尚未來得及支援,辰軍連夜過疊水谷。
火光煌煌,葉淮允策馬走在隊伍的中間,褚廷筠則與他并肩而行。
可朝思暮想的人,如今終于無恙站在他身旁,葉淮允卻沉默着一句話也不想主動說。
快要走了一半的路,還是褚廷筠先開了口道:“還在氣我剛剛搶你人頭的事?”
葉淮允目視前方,忽略掉他側頭看向自己的眼神,淡然道:“褚愛卿如今膽子越來越大,四年前僞造聖旨,現今同朕說話,也敢直稱你我了。”
褚廷筠素來疏狂,聽他這樣說也只以為是他的陛下因為當年之事鬧些小別扭。畢竟是自己一走四年在先,人自然也是該他來哄的。
他便聞言笑了笑,“我再膽大包天,也是陛下慣的。”
葉淮允煞有其事地哼了一聲,“的确,是朕不該慣着你的性子。褚愛卿如今既然認識到溯源了,日後便守着些規矩,否則朕不會再那麽好脾氣。”
他漠然說完,就扯了扯馬缰繩,顧自往前走了一段路,與這人拉開些距離。
褚廷筠一愣,看着他在岑寂黑夜裏單槍匹馬,略顯落寞的身影,忽然覺得他的陛下,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朗朗如日月入懷的清逸少年郎了。好似在那全然清逸之中,又添了一些說不清的伶俜和道不明的倥偬。
他目色深深,突然就有些心疼,一踢馬肚子跟了上去。
葉淮允餘光瞥見身後人跟來,也再次讓駿馬跑起來。
像是你追我趕一般,只要褚廷筠跟上來一些,他便往前走一些,始終不肯與這人同行。
直到葉淮允都快要跑到隊伍的最前頭去了,褚廷筠才終于因為打頭陣過于危險,按捺住心緒。
過了疊水谷,便是平長城,也是按地境上來分,常信王封地的邊線。
而奇怪的是,此處分明是西南,空氣潮濕的很,這平長城外竟然憑空生出了一大片沙漠。遙望去,黃沙漫天,仿佛是回到了西北荒漠。
為了避免這不尋常的沙漠裏會出現一些怪象,葉淮允下令讓大軍在距離沙漠一段距離的地方駐紮。
清晨的太陽冉冉升起,衆士兵們也開始熟練地紮帳篷。
依着慣常規矩,王帳在中央位置,外圍幾個是普通士兵的營帳,再往外才是各位将軍将領。
但這些人,今日愣是在葉淮允的營帳旁紮了個相同大小的帳。
葉淮允看着褚廷筠唇角帶笑地走進那帳中,涼涼開口:“褚愛卿不覺得自己有些逾矩了嗎?”
褚廷筠回過身來,挑了眉梢道:“陛下乃千金之軀,豈可坐垂堂。若身邊沒個穩妥之人護着,臣放心不下。”
穩妥之人,葉淮允腹诽着這四個字,和這人到底有什麽關系。
但這話的道理确實沒錯,于是他點頭道:“褚愛卿所言極是,依朕看……”葉淮允說着頓了頓,眼神瞥過站在不遠處的韓玖和謝岚,玩味一笑。
“依朕看,韓小将軍年紀輕輕就身居要職,定然是極穩妥的,便讓韓小将軍住此帳吧。”
褚廷筠扶着帳簾的手一頓,對他這幅雲淡風輕就拒絕了自己的态度,一時說不上話來。
而被葉淮允叫過去的韓玖也甚是莫名,怎麽陛下看他的眼神那樣古怪,還有将軍……惡狠狠的,像是要吃了他。
到了晚間,葉淮允簡單用過幾點小菜後,就坐在自己帳中看兵書。
突然,帳中灌進來一陣潮濕晚風,耳邊響起輕輕腳步聲。葉淮允翻過一頁書,并不擡頭,“夜深露重,褚愛卿不請自來,有何要事?”
“淮允,我想你了。”帶笑嗓音響在耳畔。
也不知這人何時走到了身側,還把掌心放在他正輕撚着書頁的手上,握住。
葉淮允盡量忽略掉他噴渤在耳邊的氣息,和手背傳來的熟悉溫度,平靜道:“褚愛卿這話有欺君之嫌。四載春秋,朕并不覺得褚愛卿有惦念過京城。”
褚廷筠心底一笑,原是在這裏氣着呢,當即就要給他解釋。
但葉淮允顯然并不給他這個機會,在他開口之前率先道:“有一件事,朕倒的确想向褚愛卿問詢一番。”
“關于疊水谷一戰洩露軍情的奸細,褚愛卿可有懷疑的對象?”
葉淮允提起這事兒,褚廷筠眉目含情的臉上頓時有了嚴肅之色。
這也是他醒來之後一直如鲠在喉的事情。
如今這支軍隊中的兵士,大部分都是從西北跟随他來西南的,褚廷筠私心裏不願意相信有人會背叛。更枉論官位高些的将軍,和以江麟旭為首的鸾霄宮衆人。
褚廷筠搖了搖頭,“暫且還不知是誰,但我已經讓韓玖和鸾霄宮諸人多留個心眼了,一旦有行為詭秘的人,會立馬報給我。”
葉淮允從他手中掙脫出自己的手,合上書,“那此事就請褚愛卿多費心了,天色不早,愛卿請回吧。”
“淮允,我……”褚廷筠又要去拉他的手。
葉淮允躲開他的動作,直接就對外頭喊道:“謝岚,送褚将軍回去。”
褚廷筠被謝岚送出帳外,又走出一段距離。
謝岚突然道:“師哥,這幾年你的确是有些過分了,也不能怪陛下現在不想理你。”
褚廷筠腳步一頓,終于問出他藏在心底許久的話:“他這幾年,還好嗎?”
“不好。”謝岚毫不遲疑地回答:“這四年裏,你不寫信回來,陛下就總是擔心着,夜夜睡不好。”
“他在朝堂上與公侯世家抗衡,與那些逼他立後納妃的權臣抗衡,沒有一刻是舒心的。有一次我給陛下梳頭的時候,發現了一根白發,輕輕扯了,沒有告訴他。”
“還有陛下的太極殿裏,始終擺着兩個枕頭,用膳時始終讓人上兩副碗筷,做的也都是師哥你喜歡吃的。以至于阖宮禦廚只知道褚将軍喜歡什麽,而從來不知道陛下喜歡什麽。”
“我知道了。”褚廷筠乍然打斷謝岚。
他不想聽了,或者說,他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
大概誰也想不到,那個在戰場上的冷面修羅褚廷筠竟然也會害怕。
怕他的陛下,在四年日子裏,過得不好。
葉淮允躺在床上,眼睛睜望着床帳。外頭謝岚說的話,斷斷續續飄進了他耳朵裏。
他思念了褚廷筠四年,滿懷悸動地跑來西南,卻在見到這人笑意盈盈的瞬間,突然就想。總得讓這人突然就不告而別的人知道,自己這四年是怎麽過來的。
總得給他些苦頭吃,好好晾一段時間,哪能輕易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