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殊途(上)

小河始終拒絕把“海”和“哥”這兩個字連在一起叫,我這點惡趣味的願望便最終也沒能達成。

多數時候,他跟紙殼兒他們一樣,叫我三豐。

盡管我不姓張,不過之所以這麽叫原因,也确乎與那位在影視劇裏演繹成一天瘋三回的武當祖師有些聯系。

不同于葉子那種槍管過熱随時炸膛的狗脾氣,也不像紙殼兒那種被罩在漁網裏照樣上蹿下跳的活泛,更比不了林暄那樣深沉的神經質,我通常都挂着一臉沒睡醒的倦容,病怏怏地叼着煙歪在一邊聽他們胡侃。偶爾會畫龍點睛地貧兩句,被林屹青半是反諷半是贊許地評價說眼光毒辣、修辭精辟。

然而在樂隊建立之前,幾個隊成員從磋商到樂隊正式成立間那陣子,有天夜裏,我一反常态地瘋了三次,接連在大馬路上嚎叫着碎了林屹青的車玻璃、在酒吧裏砸了一排啤酒瓶、最後在租住的地下室裏發狂地揪掉了自己一绺半長的頭發。

這三件事跡被作為隊友兼地下室對門兒鄰居的紙殼兒目睹了全程,在塵埃落定人心初穩後,他便将“三豐”的稱號當衆授予我。此後沒幾天這綽號就在樂隊裏紮根抽條,衆望所歸地取代我的本名了。

只有林屹青偶爾還會像剛認識那會兒一樣,規規矩矩地叫我的大名——胡海。

噢,剛才輪番總結了吉他手、主唱和貝斯手的性格特征,可還落下了樂隊的核心人物,外交小能手、我們的隊長兼鼓手,林屹青。

幾個人裏我最早認識的就是他。

林屹青這人面兒上瞧着一本正經,即便到了臺上,也不像紙殼兒葉子他們似的一股子不要命的瘋勁兒,他就穩穩當當坐在燈光邊緣處的架子鼓後面,一幅場面盡在掌控中的老狐貍相。

其實這人面相雖然沉靜,內裏可是燥得不行,脾氣和葉子不相上下,從前是也動不動就急眼掀桌子,當了隊長之後才開始學着收斂自己的性子。

不過帶着我們這麽一串爛泥扶不上牆的玩意兒,縱是再有修養的人早晚也得炸,何況林屹青修行尚淺,只是個半路出家的酒肉和尚。

不得不說林屹青這人年歲不大,在紙殼兒葉子眼裏威懾力卻絲毫不遜那些三教九流各處混跡、履歷金光閃閃的人物,咆哮訓人的時候連葉子也不敢吭聲。

林暄就更不消說了,除去喝醋吃味兒的時候不算,其它時間全是無條件以林屹青的意志為行動綱領。

然而我倒是不怕他發火的,一來是認識得早點,聽慣了;二來麽,他開口怒吼時大幅張阖的兩片嘴唇,總讓我想起他騎在我胯上揚着頭高聲叫喊的情景,于是再嚴苛的話聽到我耳朵裏都帶着一股旖旎的潮濕氣息,盡數撲滅了火藥味兒。

至此就又得牽出一樁算不得久遠的往事了,我和林屹青曾經有過那麽一段兒不清不白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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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再想想眼前的境況,這倒像是兜了一個大圈子,各人對調了一遍角色後又回到開頭,雖說有些荒謬,卻毫不令人意外。

嚴格來說還是他把我帶上這條道兒的。

兩年前我還仗着有張俊臉,偷奸耍滑地混跡在一家酒吧裏做服務生,林屹青是那裏的駐唱歌手,吸風飲露不食五谷的神人一般,每天抱着把吉他在小舞臺上自彈自唱。當然,私底下的暴脾氣就經不起細說了。

休息的時候他會喊我給他拿杯蘇打水,這麽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後來又三番五次被他挑撥引誘,終于在記不清第七還是第八回共同醉酒後正式踏上了一條越走越歪的不歸路,不論是我的性向,還是敷衍了事的職業規劃。

但我們不是情侶關系,甚至從沒提起過這茬兒。

我那時認為,我們雙方都是為圖個快活才湊在一塊兒,那些愛來愛去的,最後還不都是跟自己過不去,到底圖個什麽呢,大家各過各的逍遙日子多好。

所以通俗點說,我們算是姘頭,流行的說法——□□,總之這逍遙日子過了有小半年。有時候我去他家,有時候神仙大人纡尊降貴,臨幸我這間充滿了黴味兒的地下室,甚至在那輛被我cei過玻璃的車裏也曾沒羞沒臊地來過幾次。

不論在哪他都叫得聲嘶力竭或是宛轉悠揚,幾乎讓我都想嘗嘗被人走後門兒的滋味是不是真有那麽爽快。

可惜林屹青自己告訴我他是個純零號,就是只能在下面的那個,我還曾特嘴欠地舔着他的耳廓說不是一直都是他在上面騎我麽。

當然,我明白說自己是純零這種話,不過是句沒走心的掩飾,興許他只是懶得在我,或是除林暄之外的其他人身上賣力氣。

總歸他言傳身教,傳授給我從未體驗過的床上技巧,同時,又幫我将扔下許久的電子琴删號重練,而後一同辭了酒吧的工作,跟他與林暄倆人合力尋摸來的葉子、紙殼兒合計搞樂隊。

這種在我眼中——對,是只在我眼中——和諧無比的關系一直維持到我砸他車玻璃那次為止,并且這也是鼓動我砸他車玻璃的直接原因。

那天我們幾個人在商量完排練場地的事兒,眼見酒吧街上色澤暧昧的霓虹漸次亮起,林屹青便順勢邀我去他家“促膝夜談”。我才開葷沒多久,遞到嘴邊的肉怎麽會不吃,當即就跳上他那輛蒙迪歐。

林屹青似乎比我還急,借着晦暗夜色的遮掩,在不算寬敞的車座上囫囵吞棗地先解了解饞。

他的鎖骨平直,包覆其上的皮膚也光滑,以致我每次下口都沒輕重,時常在其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

那天自然也沒例外,所以當他敞着兩顆扣子,正準備駕車回家再續下半場時,我擡頭看見林暄杵在停車場大門口正瞧着我們,着實感到臊了一把。

這感覺随即又被林暄駭人的神情滅了下去,他擺着一幅有人偷吃了他家樹上人參果的門神臉。視線在我和林屹青之間打了個來回,鋒利得能生生刮掉幾層牆皮。由下往上将林屹青露在衣領外的脖頸掃了一遍,最後釘在了他臉上,不動了。

葉子和紙殼兒表情讪讪地站在他旁邊,欲言又止。

我全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兒,不過就瞧林暄的表情,也多少能咂摸出點味兒來。

果然,林屹青下車以後倆人的談話朝着我預想的方向走了。

頭裏我還能事不關己地跟一邊聽着,畢竟是林屹青先來招得我,而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他二位還有這麽一腿。況且連林暄也是個同志這事我都不知道,更沒瞧出來他跟林屹青有什麽貓膩兒在裏頭。

可他們越往後說我越琢磨着這事不對味兒。聽他們話裏那意思,好像倆人原先是一對兒,後來林暄要跟林屹青掰,又黏黏糊糊地撒不開手,林屹青心裏不忿,所以才找我來紮林暄的眼珠子。

我霎時覺得自己應該像高中時候的政治老師那樣,敲着桌子板兒厲聲強調,“這是質的區別!質的區別!”

剛才我和林屹青在車裏折騰的時候,林暄的車就停在後面一排的車位上,紙殼兒和葉子想搭林暄的順風車,當時全在旁邊瞧着呢,就見我和林屹青前後腳上去的那輛車,在他們眼前上下颠了個來回,開始車震了。

後來據紙殼兒說車裏透出來的聲兒有點大,林暄聽了太陽穴上的血管都爆出來了,臉色黑了又白,終于沒當場沖上去,拉着他們白看熱鬧的二位去停車場門口等着截人了。

這麽一合計,我當即像猛然澆進一瓢涼水的沸油般炸起來,合着你們小兩口鬧分居就拿我解悶兒吶,還讓哥幾個都免費聽了一回我和林屹青的現場演唱!有本事你丫自己往坑裏跳別拽着別人啊!

心頭的一盞火苗上被添了把澆了汽油的柴火幹草,滋滋冒着,越燒越旺,于是林屹青那輛小三廂就承載了我無處排解的怒火,被路邊的碎磚頭利落地拍碎了兩片玻璃。

兩個同志間和和美美的互幫互助行為也至此畫上一個極度倉惶的休止符,我不能把這樣的收尾稱之為完滿的句號,那太違心。

葉子形容過,說我那時候急赤白臉不聽人解釋的模樣活脫是個擺脫處男之身不久的小野狗。而後來林屹青道出的前因後果證實了他這個比喻,就更顯得我荒唐。

前面我提過,林暄曾經讓我在排練室門口聽了一回他倆人的現場,估摸着也是為這事報複呢,順道也給林屹青提個醒兒,讓他和我保持革命友誼間的合理距離。

也正是這些個緣故,促使我決定不告訴小河“三豐”這個綽號的由來,也嚴禁紙殼兒和葉子洩露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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