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苗小青微笑地聽着媽媽的抱怨,天漸漸陰了,她望着遠處飄着雲霭的重巒疊嶂,想到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幸運的,不應該遇到事就氣餒。

“您別總說爸,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你放心,我的身體很好,倒是你——”媽媽停頓了一下,聲音才又響起,“那次要是我及時發現你的身體狀況,也就不會——”

“媽!”苗小青打斷她,“我現在不也考上好的學校了。”

“那不一樣,你本來——錯了,那時候我們還是應該堅持送你出國,要不是你放心不下我跟你爸……”

苗小青揉了揉額頭,說過多少次了,真不是放心不下他們,她想的很簡單,既然國內有大學上,何必要出國受那份罪。

“好了好了,”她安撫地說,“過都過去了,您往前看多好啊?您看我現在哪點不好了?”

“好好,我知道你懂事。你在學校要按時吃飯,多休息知道嗎?不要去吃路邊攤和街邊小店,不要舍不得花錢——”

苗小青支着發燙的手機,一邊走,嘴裏一邊“嗯嗯嗯嗯嗯”,直到媽媽挂斷電話。

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

苗小青仰頭看着那片灰藍色的天,腦子裏反複想着那天晚上,程然問她去不去,不去別後悔。

她沒有後悔。

現在,她更不後悔。

她甚至沒有再花費丁點兒時間去琢磨這件事。對于她來說,關于程然的一切,都算是過去了。現在有更重要,一旦決定了就不能後悔的事等着她去抉擇。

苗小青從來沒有選擇困難症,每當面臨抉擇,她的做法是把優劣都列出來。

去黃峰老師那邊,好處是研究方向簡單,她又自學過計算機,畢業轉行就業不難。

壞處是,這些對她算不上好處。

留在江教授組裏,她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即使一無所成,再轉去做密度泛函也不遲。

優劣一眼便知。

苗小青很快做了決定。

既然要留下來,她決定聽程然的建議,去了解張量網絡。

她開始閱讀大量的文獻資料,從網上下了一些報告和視頻來看,日子忽然充實而忙碌。

程然去了江教授的辦公室。

“我要請半個月假,處理一點私事,然後回趟北京,”他說。

江教授見他面色疲憊,很是吃驚,“文章都投稿了,你怎麽還這麽累?出什麽事了?”

“一點私事。”程然揉着發脹的腦袋說,“回北京是因為夏老師寫了郵件來,讓我有空回去一趟。”

江教授眼神閃爍,“哦”了一聲,“沒事就好。”

程然沉默片刻,說:“您想讓苗小青去做密度泛函?”

江教授點頭,“她比較适合。”

“她其實很努力。”

江教授笑了笑,“我把袁鵬推薦去了若谷那裏做博後,和你說的理由一樣,他很努力。你猜那小子怎麽回我的?”

程然搖頭。

“若谷說:‘我是賣包子的嗎?起早貪黑就可以?’,做理論物理,要的是天份。”

程然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難道不是因為黎若谷在美國太窮,養不起博後?苗小青多便宜啊,這不是理由。”

江教授被揭穿,也老神在在,“你知道她的家庭條件嗎?”

程然搖頭,他從哪裏知道。

江教授接着說:“父親是個國企職工,母親是沒工作的家庭主婦,她還是獨生女,以後要是做不了科研,又沒空去準備轉行,畢業就失業了,到時她生活怎麽辦?誰給她父母養老?”

程然啞口無言。

江教授喝了口水,開玩笑地說道:“話說回來,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程然擡頭,直視着江教授,“因為這事關系到我。”

江教授一愣,“怎麽還關系到你了?”

“您讓她走的原因主要是您要轉方向了對嗎?”程然說,“原來的方向,她拼命還能趕一趕,可以做做數值。您轉去做數學物理,她就是坐火箭也趕不上了。”

江教授本來去拿水杯的手又收了回來,“你知道了?”

“您又沒瞞着。”程然說,“我怎麽辦?哪兒來回哪兒去?”

江教授尴尬地“咳”了一聲,“說實話,你願意在我這兒,我當然求之不得。可老夏也是我師兄,我要把你拉去做數學物理,他還不得跟我絕交?”

“您以後都不做超導了嗎?”程然問。

“怎麽會?主次變了而已。”

程然了然地點點頭,“那就行了,夏老師那兒我會去跟他說。我不會像杜弘那樣完全不留退路,但至少可以先學習了解,看看自己能不能做,适不适合做。”

江教授沉思一會兒,鄭重地說:“很可能連文章都發不了。”

“我又不是為了發文章才做物理的,”程然說。

“那你為了什麽?興趣?”江教授問。

“為了證明我聰明。”

“……”江教授一巴掌拍到大腿上,“我年輕時跟你一樣狂,現在呢?被一群Ph.D畢業,連份教職都找不到的編輯按地上摩擦。”

程然懶洋洋地提醒,“您現在評項目也還是歸在青年組。”

江教授冷冷地瞥他一眼,“還有事沒事?”

“苗小青怎麽辦?”

江教授揮手趕了趕,“她要願意留下,我就讓她做做數值,能做就做,不能做我也沒辦法。”

“那我沒事了。”程然站起來,“我晚上七點的飛機,先走了。”

他剛走到門口中,這棟從建起來就安安靜靜的樓裏突然響起一聲女人的尖叫。

程然心裏有個不好的預感,江教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出什麽事了。”

外面響起一陣雜亂的奔走呼號,江教授繞過他走了出去,程然挪了一步到走廊上,腿像灌鉛似地再也動不了了。

苗小青在宿舍啃文章啃得腦子發脹,倒了兩滴風油精抹在太陽穴,過度疲勞的眼睛立刻被熏得直淌淚液。等那陣刺激過去,她的腦子清明了些,正要接着啃,餘向晚開門進來。

苗小青看了眼窗外,天高雲淡,“天還沒黑,你怎麽就回來了?”

“出事了,”餘向晚關上門,确定門外沒人路過後才說,“程然的女朋友在系辦三樓的衛生間裏割腕自殺了。”

“誰?”苗小青從椅子上跳起來,“誰割腕自殺?”

“程然的女朋友。”

“怎麽回事?”苗小青感到她腦子裏的一根弦斷掉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具體的不清楚,一個系秘書去衛生間看到的。據說那扇門沒關緊,秘書推開門就看到那姑娘手腕正在冒血,立刻叫人送去醫院。現在系裏都亂了,沒法幹活,我就回來了。”

“程然呢?”苗小青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都在顫抖,“他在哪裏?他怎麽樣了?”

“應該去醫院了吧。”餘向晚說,“他剛好在三樓江教授的辦公室,趕來得還算及時,就一起送去醫院了。”

“哪家醫院?”

“應該是第二附屬吧,離得最近——哎,你幹嘛去?”

苗小青跑出校門,攔了輛車去直奔第二附屬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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