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苗小青回到家沒有能交出的7號電池,在爸爸的眼色下,多年的默契,讓她趕緊給出了店鋪都關門歇業,沒有買到的理由。
年夜飯順順利利地吃完,外公外婆看了會兒春晚就上樓睡了,他們要在這裏住到初五才回去,兩邊的親戚趁着他們在,會在初五之前陸續上門拜年。
十點鐘,苗偉峻和苗太太也上樓睡了,明天有三家親戚約好了來,他們得養足了精神應付。
苗小青關了電視,洗完澡回到房間,才想起被她扔在床上的手機。
她單手擦着頭發,另一只手撈過手機,屏幕上一個未接來電的提示。
苗小青的心沒來由地一陣狂跳,除夕連打廣告推銷電話的人都在過年,她也沒有交情好到給特意打電話拜年的朋友,誰會給她打電話呢?
心裏那個模糊的猜測越來越清晰,點進去時,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卻是一個沒有儲存的陌生電話號碼。
苗小青心裏又有了另一個猜測,也許是他回去之後換號碼了。
正在她糾結的時候,有信息進來,苗小青看了牆上的鐘表,點進信息察看——
祝你新年快樂!
苗小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确定了這個號碼就是程然的,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直接按了回撥。
才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喂”了一聲,聲音有些慌亂,苗小青心涼透了。
不是程然。
“你是誰?”
那邊一聲不吭,只聽到有些緊張的呼氣聲。
苗小青委屈得火立刻就上來了,從耳邊拿下手機,對着手機大吼,“沒事兒你祝什麽新年快樂?因為你,我這一年的頭一天就觸黴頭。”
挂掉電話,手機被她砸到床上。
她一屁股坐在床頭,緩緩擡起手掌捂住臉。
不是都過眼雲煙了麽?為什麽只是聽到有關他的消息,一個未接電話,就能讓她又患得患失起來?
怎麽能惦記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
窗外燈光昏寂,幽暗地照着常青的灌木叢,落葉喬木枯寂而挺拔地伸向夜色。苗小青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站在窗前,望着校園燈火的背影。
如同冬季的喬木,枯寂,蕭瑟,卻堅忍不拔。
他的身上,有一種苗小青從未見過的意志力,跟強大的外界幹擾抵抗,無視一切的情緒,強迫自己時刻保持專注。
不是逃避,不是接受,而是無視。
無視痛苦,也無視喜悅。
也許那些改變世界的理論物理學家都擁有這種意志力吧,苗小青在心裏想。
年後,程然也沒有在群裏發過消息,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初五送外公外婆回家後,苗小家把那篇綜述文章的計算部份的算法推導出來,剩下的就是回到學校,重寫程序,再核對運算結果。
初七早上,苗小青打包好行李,這次她只帶了一個26寸的箱子走,無論苗太太怎麽說,她沒帶上那堆捆得像□□包的補品。
苗偉峻送她到機場,依然是公務艙,經濟艙只剩下淩晨到達的航班,家裏人都不贊成她坐。
下午四點,苗小青回到學校,餘向晚早她一天返校,兩個人一起出去吃了頓晚飯。
吃完飯,餘向晚去了辦公室,苗小青收拾行李。
第二天苗小青就進入了工作狀态。
辦公室的人都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坐在冷清的辦公室裏敲代碼。
半個月後,她重寫完程序,杜弘和袁鵬回來了,徐浚依然下落不明。
寫好的程序一開始又是編譯通過不了,一運行就崩潰,但這次她能很快抓取到錯誤,縫縫補補又是半個月。徐浚返校時,一個不完美,卻能夠正常進行計算工作的程序終于寫好了。
苗小青伸了個大懶腰,“這相當于原材料準備充足,可以開始打地基了。”
杜弘“嗤”笑一聲,“這相當于萬裏長征你還沒有走出第一步。”
苗小青想活得長一點,已經學會不跟他計較了。
“把程序上傳工作站,算下結果看看對不對,”徐浚提醒她。
苗小青的喜悅和成就感頓消,這才把程序寫出來,還要重複計算結果,結果對了,才算是準備就緒。
杜弘說得對,萬裏長征她還沒有邁出第一步。
徐浚走到她旁邊的空位子,拉出鍵盤托在手腕上,單手敲了幾下,放回去,對苗小青招了下手,“你過來。”
苗小青走過去,徐浚讓她坐在椅子上,問她:“會不會Linux?”
苗小青對于別人問她“會不會”簡直有陰影,因為他們問的她都不會,不會就代表她又要花漫長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去學習。
“不會。”她垂下頭,像霜打的茄子。
徐浚一點沒意外,“首先用這個軟件上傳程序,然後這樣登陸上去,找到程序在的文件夾,編譯運行就可以了。”
他修長的手指飛舞,一通漂亮的演示,看着簡單極了,但是苗小青琢磨了一個星期,包括現學Linux系統的皮毛,才順利讓程序在工作站編譯運行。
萬裏長征還沒有邁出第一步,苗小青已經快要陣亡了。
她把過年時重複計算的公式放到程序裏,程序運算開始,大約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她回宿舍洗了衣服被單,并把宿舍打掃幹淨。
五個小時後,已經是晚上9點,她回到辦公室,徐浚站在工作站前,溫柔地對她一笑,“結果是錯的。”
苗小青恐懼地盯着那臺巨無霸的工作站,仿佛那是個恐怖的外星怪物。
她的第一反應,怎麽可能會錯?
第二反應,是不是徐浚弄錯了?
最後的反應是肯定沒錯,再錯老娘就不幹了!
她繞到屏幕前,盯着程序得出的結果,不用拿出那篇綜述文章來核對。文章上的結果在推導算法的過程中,已經刻在她腦子裏了——
電腦程序運算的結果完全不一致。
物理學的結果可以不完全相同,但不能完全不同。
這是學物理頭一天就知道的道理,同一天她知道的道理還有,這是個又窮門檻還高的專業,前輩們對物質生活的要求大都是維持最低溫飽線,然後一生都在大腦中推演着宇宙萬物運行的最基本規律。
老師絮絮叨叨跟他們講了半節課,苗小青從老師的話裏想像出來的物理學者的生活場景,一個簡易的牢籠将自己圈養起來,在籠子裏的他們,身無長物,只有一顆碩大的腦袋裏,裝着宇宙星辰的奧秘。
苗小青的懈氣來得太快。
快得她心頭立即就産生了不舍,不甘,不服氣的暴躁情緒。
“你把我掐死在這兒吧,我的遺産都給你!”苗小青咬牙切齒地對徐浚說。
徐浚“噗”地笑出來,“這才哪到哪兒?剛開始而已。”
才剛開始,苗小青覺得自己已經下過地獄,歷過天劫,跳過龍門了,每次都以為到了鳳凰涅磐的時刻,可直到現在,她還是只飛不起來的笨雞。
徐浚敲了幾下鍵盤,屏幕上一行行代碼飛速地滾動,幾秒後又歸于靜止。他指着停在屏幕上的那幾行代碼說:“這裏不對,張量指标要換一下順序,你是不是沒做這一步?”
苗小青把手肘支在桌上,蹙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她的眼睛一亮,“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我說,這裏不對,張量指标要換一下順序!”徐浚咬牙一字一頓地說,“你給我專心點——”
“停停!——”苗小青擡起手掌,“說前面的那句就行,後面的不用說了。”
徐浚看她飽滿白淨的臉頰高興地鼓起,眼眸笑起得仿佛含着星光,恨鐵不成鋼地說:“犯了這麽簡單的錯誤,你還挺自豪?”
苗小青猶自吃吃傻笑着,“你不懂啊!”
“不懂什麽?”徐浚一愣,“你說我不懂?你這麽簡單的東西——”
“你們幾個都不懂,”苗小青打斷他說,“你剛說那句‘張量指标換順序’,要是跟一般人說,肯定誰都不知道在說什麽;要是換上學期的我,聽了也不懂什麽意思。可是我現在一聽就懂,不但懂,你一說我就立刻知道錯誤在哪兒了。”
徐浚無語地別開臉去,她那一臉仿佛剛從空間站回到地球上的自豪感,實在是讓他不忍直視。
這丫頭天天被杜弘打擊,還能在這個組裏撐到現在,還這麽樂觀,沖這點他也不得不佩服。
他拿起桌上的資料,語氣不由得溫和了一些,“只是算法理解錯了,再重新推導一遍。”
“是!”苗小青士氣滿滿地回道。
徐浚啼笑皆非地拿手上卷成筒的資料,敲了下她的頭,才遞給她。
“老板讓你去參加這一屆的春季凝聚态物理會議。”
“什麽?”苗小青接過資料連忙展開,看了眼封面,驚異地說,“這麽大的會,有那麽多大牛在,老板讓我們去?”
“是讓你去!老板從來只去一些小會,這種大會他很少參加,嫌會上的報告太無聊了,”徐浚說着嘆了口氣,“本來我也不用去的,但是老板說萬一你聽了什麽報告不懂,要找人讨論,我在剛好。”
苗小青受寵若驚,随即又在心裏贊嘆自家老板,這就是格調啊!就像那些身懷絕世武藝的世外高人,從來不參加武林大會一樣。
然而她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魚蝦,得到這樣的機會,還有高級顧問随行,心裏美得冒泡。
徐浚見她的嘴角又誇張地上揚,擠得兩邊臉頰鼓起了包,搖了搖頭,“別這麽沒見識,我們組裏,除了你以外,都被老板送去國外開過會。”
苗小青一點不嫉妒,“就是說我以後我也有這樣的機會?”
徐浚皮笑肉不笑,手指點了點會議資料,“看看會議日程表,你師兄程然這次是去做報告的。”他的手指戳了一下苗小青的額頭,“你只是個聽報告的,想去國外?你以為老板的錢多得燒手?”
徐浚說完走了,囑咐她別忘了關燈。
苗小青翻開資料,裏面一個一個地看,在第二頁找到了程然的名字,地點是非常規超導分會場,時間排在會議第二日早上的第三個,內容是他這次在PRL發表的題目,鐵基超導中的向列相。
她合上資料,坐在椅子上久久沒動,直到腿發麻了,她才起來關燈,走出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回來了!嗯,發展速度會跟火箭發射一樣。
感慨一下,徐浚師兄真的是全組最暖的一個人啊,小青應該跟他在一起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