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會議地點在離本城不遠的一個地級市,酒店位于市郊,是一個新落成的大規模度假村。

苗小青和徐浚坐下午的動車,兩個小時到站。

下車後,徐浚和苗小青正在研究交通路線,一個人攀上徐浚的肩,苗小青轉頭一看,是劉浩。

“咱們一起拼輛車呗。”劉浩說。

徐浚肩膀一抖,把他的手掌給抖落下去,卻沒有反對他的提議,對苗小青說:“要不就拼一下?”

似乎也沒理由拒絕,苗小青同意了。

三人排了十分鐘隊,上了一輛出租車,苗小青坐前排,徐浚和劉浩坐後排。

車裏先是一陣寂靜,苗小青看着道路旁的房屋,徐浚在玩手機。

劉浩憋了一會兒,跟司機聊了起來,司機禮貌地問了他們是不是來旅游的,車裏的氣氛就開始尴尬起來。

“我們去開會的,”劉浩說,“學術交流會議。”

司機很給面子地誇道:“知識份子啊。”

劉浩打哈哈,“還不算,還不算,我們還是學生。”又補了句,“科大的。”

“啊!”司機很給面子,“學霸!”

劉浩也連忙謙虛,“不算不算,”他瞄了一眼前面的苗小青,“哎!你現在怎麽樣啊?”

苗小青撇撇嘴,“挺好的。”

“嗨!你說你,上次我說要介紹李明華跟你認識,你不肯。要不然這次的Naturem我肯定給你個共同一作。”

苗小青聽得糊裏糊塗,共同一作?他說給就給?以為自己是老板麽?正要開口問,後面徐浚“咳”了一聲,苗小青就假裝沒聽見了。

過了一秒,她的手機提示音響了,打開來看,是徐浚發給他的一個截圖,Naturem接收了劉浩文章的郵件,徐浚跟着發了條消息:簡單地跟你說下,李明華他們組的實驗上看到了表面态,劉浩做了個簡單的計算,借了李明華那個實驗的熱度發了篇文章。

苗小青合上手機,慢悠悠地對劉浩說道:“哦,還挺可惜的。”

“沒事,下次我帶上你。”劉浩呲牙一笑。

“我是說程然挺可惜的,”苗小青笑着說,“他那時要是不拒絕,現在就有一篇PRL,一篇Naturem。”(注1)

劉浩把慢慢地把身體靠回去,忿然地望着窗外,低低地咕哝一句:“不識好歹。”

車窗都緊閉着,苗小青覺得車裏的空氣都變得渾濁了。

她總算明白袁鵬說的蹭文章是怎麽回事了,只有她才會笨到以為求人家加個名字才算是蹭。

PRL是一區刊物,Naturem也是一區刊物。

苗小青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程然的樣子,眼裏血絲密布,眼窩深陷,眼周幹得起皮。

那是他即将投稿之前。

苗小青僅僅是做個數值計算,就被蹉磨得差點堅持不下去,程然做的東西那麽難,他要花多少時間去學習,去摸索,去一次次重複推演,才能發表那樣一篇成果?

而劉浩這樣的人憑什麽?

到達酒店之前,車裏一直保持着安靜,徐浚靠着後排睡着了,劉浩也閉着眼睛,不知道是真睡還是裝睡。

苗小青看着兩旁的風景,想着心事。

車開出了市區,密集的房屋變成大片的花生田,間或有從江裏引入的水塘。路邊和田埂上種着一種樹,枝桠上開滿了團團簇簇的白色花團,那茫茫的雪白,在青山綠水間,酣暢地揮灑出春末最後的一抹輕寒。

司機說:這是白桐花。

酒店離一級水源保護區不遠,傍着一泓湖水而建。

車剛開到大堂門前的斜坡上就停下,他們挨個把行李搬下來。

苗小青站在最外側,并不着急拿行李。

她一下車就聞到一股草木的清新,四下環顧,酒店幾乎處處可見白桐,主樓旁還有一小片白桐林。

白花在風中飛旋,草葉和磚上随處可見上飛落的潔白的花瓣。

桐花林外是一片斜坡式的草坪,連接着湖水,一條木頭棧道延伸向浩浩如煙的湖面。

她專心地欣賞風景,聽到徐浚喊了聲:“小心!”

她才轉過頭,就看到取了行李箱的劉浩往後退,眼看要撞上來,她本能也往後退讓,右腳卻突然踩空,上身不穩,往後仰摔而去。

徐浚眼明手快地将她扯回身旁,苗小青站穩後回頭一看,酒店正門前設計很不合理,臺階很窄,臺階外的斜坡到地面最高處卻有一米多高的落差,沒有護攔或者種植灌木叢做防護措施,也沒立任何牌子提醒。

徐浚遞給她行李,皺眉說道:“這個通道的寬度也沒達到标準,小城市的酒店,錢都用在一眼看得見的地方,不出事就一直心存僥幸。非得有人在這裏摔斷腿了,他們才會重視。”

苗小青對他的話深表贊同,也沒去跟酒店投訴,反正她住兩天就走了。

學生統一被安排到酒店主樓的三四五層,都是兩人一間,只有苗小青一個女生可以獨占一間房。

教授和研究員的房間則分布各個風景怡美的側樓,需要搭乘酒店的游覽電車。

誠如徐浚所說,這個度假村的錢都用在一眼看得見的地方,房間寬敞明亮,看似豪華的設施,用料其實很廉價;床的尺寸超大,舒适感卻極差。

然而學術會議在貴的酒店開不起,這也是現實。

苗小青本想與徐浚一起去吃晚飯,出電梯時,徐浚卻扔給她一句話:“又不是跟大人出門的小朋友,到點兒自己下樓吃飯啊!我要趁着會議開始前,好好逛逛這兒。”

苗小青只得作罷。

安置好行李,苗小青拿出會議日程表,把她要聽的幾個報告手寫出來,塞了一份到徐浚房間的門縫裏。

其中一個報告跟程然報告有15分鐘時間的重合,苗小青用着老板的經費來學習,當然不能專程跑去聽程然那個報告。

苗小青佛系地想,如果到時候趕得及就去聽。

臨到晚飯時間,苗小青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苗太太又是從頭發絲問到腳指甲,苗小青說哪都好之後,語氣才稍稍放心。

苗小青說該去吃飯了,就要挂電話,苗太太突然問她:“你有沒有交男朋友?”

苗小青說沒有。

苗太太丢下句話給她:“不能随便交男朋友,你要是覺得人不錯,先帶回來我們看看,我和你爸都同意了才能正式交往。”

苗小青啼笑皆非,不先交往怎麽帶回家見父母?

她只是在心裏想想,并沒有反駁,反正短時間她也不會有交往的對象。

苗太太又說,“你有個朋友來家裏拜訪,我托他回學校的時候給你帶些東西,回頭你收到了給我回個電話。”

苗小青一陣發懵,“我哪個朋友?”

苗太太說,“你的朋友你來問我是哪個?”

“我怕你遇到騙子。”

“媽媽哪有那麽傻,他爸來找你爸,帶他一起來的。”

苗小青雲裏霧裏,看了眼時間,也沒功夫再追問。晚宴馬上開始了,有院士致辭,她一個學生總不能晚到,便匆匆挂了電話。

她拿起房卡,一出房門,就被定住了。

程然站在對面的房門前,手裏拿着一張房卡正要刷。

他的腳邊放着一個銀色的小行李箱,箱殼上被航空公司貼上的紙簽,帶着他一路的風塵。

像是做夢一樣。

在這個白桐花盛開的春末,在這個喜愛白桐樹的城市,她孤獨地走了一路,看到花開,看到花落。

她看到了,被她擅自吻過的程然。

他穿着跟桐花一樣潔白的襯衫,修身的黑色長褲,濃密的頭發因為飛機旅程而稍稍淩亂。

隔了半年,他靠在門邊,回望着她。

他的面孔清晰地呈現在苗小青眼前,和她夢裏,和她想像中模糊的面容不大一樣。

苗小青甚至在想,原來他是長這個樣子。

他的眉毛有些淡,眼眸卻漆黑發亮,使他臉上的神色除了冷漠之外,還有幾分少年的純摯。

苗小青糊裏糊塗喜歡了他大半年,這時才明白她喜歡他的原因。

不是莫名其妙的一見鐘情,而是一種野心,想要在這目無俗物的眼睛裏,占據一席之地的野心。

自古以來,野心多半是以一敗塗地告終。

苗小青想到醫院走廊上那個吻,他的女朋友躺在病房裏,她扯過他的手臂,傾身吻上去,那幹燥柔軟的嘴唇。

那時,她以為不會再見。

此刻,她的身體發冷。

作者有話要說:

注1 Naturem:《Naturemunications》的簡稱,《Nature》的子刊之一,差不多是Nature衆多子刊中最差的,然而依然是一區刊物。

程然回來了,先讓他倒黴三連,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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