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什麽時候到的?”
她聽到在她記憶裏已經有些陌生的聲音問,平淡,沒有情緒起伏。
苗小青揮開那些思緒,也淡然地回道:“下午。”
“嘀!”的一聲,随即響起門鎖開啓的聲響。苗小青擡頭看,程然已經推開了門。
“我跟室友同住一間,就不請你進來坐了。”
苗小青飛快地轉開頭,望着貼着米白色牆紙的牆壁。“嗯。”
“你是一個人住吧?”
牆壁上傳來了程然的聲音,清晰,肯定,明了。
苗小青:“嗯。”
那句“你可以來我這兒坐坐”,怎麽也說不出口。
曾經兩人待在他的宿舍裏好幾天,那美好的時光,在某一刻,變成了一個錯誤。
“呵——”
苗小青額頭的神經一跳。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苗小青條件反射地轉過臉,門卻“砰”地朝她臉飛來,砸到門框上。
她對着那門怔忡了好一會兒,掏出門卡,反手刷門推開。
站在全身鏡前,把自己仔細地端詳了一遍,從烏黑的長發,到五官還長在合适位置上的臉,以及不算瘦,離豐滿也還差點的,中規中矩的身材。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短袖連帽衫,外面套着一件淺藍牛仔短外套,米黃色雪紡半身裙,不土不洋,不裝嫩不顯老——
到底哪兒不可貌相了?
苗小青在屋裏轉了幾個圈,卻還是冷靜不下來。
既然那一腔怒火沒滅,她開門走到對面,連按了幾下門鈴。
“程然,你出來把話說清楚!”
門開了,一個滿臉憨厚的男生開了門,對苗小青客氣地說:“你找程然嗎?他剛去洗澡了。”
苗小青的怒氣值因這張陌生的臉降到了最低,她擠出一個微笑道歉,然後捏着裙子飛快地跑了。
程然洗完澡出來,脖子上搭着條毛巾,頭發上的水滴到微微發紅的臉頰上,仿佛剛跑了5000米回來。
“剛剛有個女生找你,”室友說,“挺生氣的,看她的樣子溫溫柔柔的,你怎麽氣人家了?”
程然愣了一下,扯下毛巾擦頭發,“她的外表一貫具有欺騙性。”
室友樂了,“說得像你吃了很大的虧一樣,玩弄你感情了?”
程然沒說話。
“你行啊,空窗才一年吧,”室友說,“這又來一個。這個還不錯啊,看着是溫柔害羞型的。”
溫柔害羞?害羞的會在男生宿舍裏孤男寡女待上一周?害羞的會在醫院捧罐啤酒牛飲?害羞的會趁人不注意——
要說溫柔倒是無可反駁,可那溫柔總讓他感覺到一絲冷靜。
不是情緒上的溫柔,只是行動上的溫柔,就是察覺到這點差別,讓他遲疑了。
“喂!”室友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你快一點,我先去吃飯了。”
程然看了眼時間,十五分鐘前晚宴就開始了。他從行李箱裏扯出一件黑色長袖T恤套上,吹了半分鐘頭發,抹了一把,見沒有滴水,就趿上鞋出門了。
到了一樓自助餐廳,院士的致辭剛結束,他低調地垂首斂目,瞥到最外側的一桌還有個空位,走過去拉開椅子要坐下,擡眼卻與苗小青四目相接。
他還彎着腰,手扶在椅背上,保持着這個姿勢,一時沒拿定主意是坐下,還是——
不等他一個思路想完整,苗小青已經霍地站起,渾身挾帶着冰冷的怒氣,轉身向另一邊,直直地走出了餐廳。
程然還在愣神,隔壁桌的室友低聲說:“還不去看看,這地方荒郊野外,錯過飯點兒可什麽吃的都沒有了。”
程然的手從椅背上擡起來,又放回去,猶疑了幾秒,才看向餐廳的大門,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繞過椅子走出去。
沿着走廊到大堂,沒有人,他的腳步加快,走到電梯口,看了下六部電梯,沒有一部停在苗小青住的樓層,知道她沒回房間。
室友說的“荒郊野外”又在腦子裏響了一遍,他轉身走了兩步,便跑了起來。
焦急的情緒,就在他毫無覺察時冒了出來,程然卻無暇認出它。
本科是網球校隊的他,這麽多年沒有荒廢跑步和眼力的基本功。大堂的側門敞開,昏暗的門外,他影影綽綽地看到一個晃晃悠悠的背影。
程然跑出側門,那個背影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他喊了一聲:“苗小青!”擡腳便筆直地追去,卻一腳踏空。
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右腳重重地蹩在地上,腳踝處撕裂的痛立刻傳到心髒,高大的身體像一根水泥墩子掼倒在地。
倒在地上,他才明白到自己摔倒了,還摔得不輕,傷處的疼讓他的心髒縮緊,牙齒打顫。
他在地上躺了幾秒,咬緊打顫的牙齒坐起來,摸到受傷的腳踝,才擡眼陰沉地望着那個黑夜中什麽都看不清的斜坡。
“你怎麽樣?”苗小青焦急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緊接着就繞到他前面,低頭俯視着他。
“你問我?”程然怒氣沖沖地說,劈頭就是一通罵,“怎麽不問問你自己?不在裏面好好吃飯,到處亂跑,給人找麻煩。”
“我看看,傷到哪裏了?”苗小青仿佛沒聽到他的罵聲,蹲在他腳邊,卷起他的褲腿,腳踝處已經腫得像顆包子。
酒店的工作人員已經聞聲趕來,扶起了程然。大堂經理關切地問:“先生您怎麽樣了?”
程然正要開口,卻見苗小青惡狠狠地站起身,“怎麽樣你沒眼睛看不到?”
她接着又好一通數落,“你們這破酒店,竟搞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下午我到的時候也差點摔了你們知不知道?一米多高的落差,不種植灌木,不裝護欄,這麽大的危險隐患,沒摔死人你們就當睜眼瞎是吧?”
大堂經理連忙道歉,又解釋:“酒店剛開業,我們也計劃這周內裝的。”
“你騙傻子嗎?”苗小說道,“你們那個通道和斜坡設計根本不合标準,裝了護欄和灌木叢後寬度不夠車拐彎開上來,要解決只能全部拆除後重新施工,這會耽誤你們開業,我沒說錯吧?”
大堂經理聽得只覺得腦門兒冒冷汗,連忙說道:“平時我們外面都有人守着,這位先生剛剛跑太快,我們的人沒反應過來——”
“你是在怪他不該跑?”苗小青的冷着臉問。
“這個确實——”
苗小青朝他走近一步,眼睛冰冷地盯着他,“你是說客人在你們的酒店裏不能跑動?”
大堂經理堅持着沒被她的氣勢逼退,“一般成年人很少——”
“有規定嗎?”苗小青打斷他的話問,“酒店裏有沒有這條規定?我們會議組聯系你們酒店時,你們有沒有事先說清楚過你們酒店有這條規定?”
“這個當然沒有。”大堂經理嗫嚅道。
“既然你們沒有這條規定,就不是我們違規,”苗小青字字清楚地說,“你們的酒店設計不合理,導致客人摔傷,是不是你們的責任?”
“這個問題我們回頭再說——”
“說什麽!”苗小青突然大吼一聲,“你們明知道這裏是個大隐患,還放任不管,你們只是抱着僥幸的心态。可憑什麽?他原本不用受傷的,只要你們稍微負責一點,哪怕在下面擺一排高點的植物擋住,他今天都不會從這裏摔下來!”
大堂經理把雙手舉在身前,比劃出安撫的手勢,“這位小姐,您先別激動,可不可以先聽我說,我們酒店會負責醫療費用——”
“醫療費?”苗小青冷笑一聲。
她一把扯過大堂經理的袖子,拖着他要往斜坡上拉,“你給我站上去,我推你一把,你摔下來試試,別說醫療費,你的誤工費,精神損失費我都給,我還給你一年工資的兩倍,你給我去!去啊!”
她一邊吼,一邊粗魯地拉扯着大堂經理。
這時已經有吃完晚飯的人陸續出來圍觀,場面看上去是苗小青兇悍且仗着有錢為難一個打工的太沒素質,大堂經理低聲下氣賠盡小心的為糊口忍着屈辱。
程然皺了皺眉頭,喊了一聲:“苗小青!”
苗小青沒有聽見,仍在拖拽着大堂經理,他的西裝外套一側已經被她扯得垮到肩膀上,她的情緒愈加激動,“你也給我去摔次試試!你去啊!”
程然又提高聲音,“苗小青!你過來!”
苗小青像剛醒過來一樣,身體一僵,松開了大堂經理,卻低着頭站那裏沒動。
程然示意扶着他的服務員往前,他跳了兩步,将苗小青拉到身邊,“別吵了,先去醫院吧。”
苗小青仍低着頭,臉也朝向另一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程然松口氣,這丫頭時不時就給人一個意外,平時那麽溫柔的樣子,跟人吵起架來竟然這麽兇悍。
這時室友也沖了出來,從服務員那裏接過程然扶穩,“你沒事吧。”
“還不知道,”程然說,“正要去醫院。”
“我送你去。”室友說。
程然點了下頭,看向仍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苗小青,又稍稍用力地扯了下她,她沒防備地身體一歪,頭輕輕地朝這邊擺動了一下。
就這一下,程然看到了她眼角的淚光。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先摔斷個腿讓我們高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