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到學校後,苗小青修改了程序。程序計算後的結果跟文章上的結果相近,歷時半年,她終于可以開始寫計算Kagome晶格海森堡模型的程序了。
萬裏長征正式跨出第一步。
苗小青在高強度的工作和學習當中,絲毫沒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徐浚最終決定了繼續讀博,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倆應該是一起畢業。
而這時的她,壓力也達到了頂點,應付完期中考試,算了一部份數值,分析了一部份結果,期末考試又到了。
考試結束後,苗小青的研究生課程全部結束。她的精神一放松,回到宿舍就開始睡,直到晚上餘向晚回來,聽到苗小青書桌上的手機一直響,才叫醒她。
苗小青從被子裏冒出頭,揉了揉額頭,咳嗽兩聲,才接過餘向晚遞來的手機,屏幕上6個未接電話。
她正要點進去看,視頻打過來了。
苗小青揉了揉脹痛的額頭,屏幕上程然的臉色很不好。
“怎麽一晚上不接電話?”
“忙考試,熬了幾天。”苗小青說着打了個哈欠,看到程然背後的路燈,“你在外面?”
“回宿舍。”
苗小青聽到空曠的“踢踏”聲回響,“幾點了?”
“11點半。”程然說,“你沒事就行了,接着睡吧。”
苗小青心裏一陣甜軟,“擔心我啊?”屏幕黑了兩秒,她連忙說,“別挂,有事問你。”
程然的臉又出現在屏幕裏,“誰說我要挂了?暑假你回不回家?”
“研究生哪來的暑假,不回。”苗小青說,“你呢?”
“我也不回。”
“那我去找你。”
程然那邊一直晃着的畫面突然靜止了,過了兩秒,他說道:“別說我沒提醒你,趕緊把你手上的事做完,不然你到時哭都沒地方哭。”
苗小青不以為意,“老板又沒催我。”
“呵——”程然說,“等你死到臨頭,看老板會不會理你。”
“什麽意思?”苗小青趕忙問。
“你現在做到哪一步了?”
“Kagome晶格計算程序寫完了,現在代入SU(2)對稱性運算,目前還沒看到結果。”
程然在那邊沉吟了一下,“暑假你別亂跑了,抓緊算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嗎?”
“現在還不确定,但你最好是趕緊做完,做不完進度也盡量加快。”
苗小青的心簡直像被程然用一根無形的線拉緊了,“可我想去看你。”
“沒這個必要。”程然說,“你抓緊睡吧。”
說完對話窗口就關閉了,程然徹底從屏幕上消失。
苗小青把手機扔到一邊,又躺回床上。
餘向晚坐在床邊擦頭發,見她打完電話,拿下毛巾問:“你跟程然怎麽回事?”
“你看是怎麽回事就怎麽回事,”苗小青恹恹地說,“我也不知道跟他怎麽回事。”
程然怎麽界定他們關系的,苗小青一直就沒拿準。
開會回來以後,電話倒是經常打,但都是平淡如水,說不了兩句就挂電話。
餘向晚的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震驚,“你跟他?——他女朋友可是——”
“你們不了解情況,”苗小青的頭昏沉得厲害,也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便翻了個身,做出要睡覺的樣子。
餘向晚卻坐到了她的床邊,讓苗小青很是訝異,要知道餘向晚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從來不碰苗小青的東西,此刻卻很親近地坐她旁邊。
“怎麽了?”苗小青強撐起精神問。
餘向晚的神情有些尴尬,仿佛有難以啓齒的話要說,她嗫嚅半晌,才張口問道:“你是不是會C++?”
苗小青點頭,又問:“怎麽了?”
“能不能教我?”餘向晚的臉色很是難堪,學姐跟學妹求教,怎麽都是件很傷自尊的事。
“就這事啊!沒問題啊。”苗小青爽快地答應了,又問,“為什麽要學這個?”
餘向晚嘆了口氣,“還有一年就畢業了,才發現我這個方向很難找到好的工作。”
苗小青了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她。
餘向晚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去年你剛入學,我還在想你真倒黴,能換個導師就好了。現在才知道,倒黴的是我這樣的。”
苗小青想了想,問:“你想沒想過畢業後找哪方面的工作?”
餘向晚失落地搖搖頭,“最想的是去金融公司和人工智能,可我又不懂算法,現在學也晚了。先學寫程序,看看軟件行業吧,”說完羨慕地看着苗小青,“你畢業就不用為這些事發愁了。”
苗小青笑了笑,“能不能做好還不一定呢。”
“不過你也是真的厲害,”餘向晚嘆服地說,“大家都在議論你怎麽每次都考第一,那是他們不知道,學校課程上教的那點東西夠什麽,你這一年把量子多體理論,量子場論都自學完了吧?還要寫程序,讀文章,也不知道你哪裏擠出來的時間。”
“可我也只能做做數值,”苗小青說。
“只能?”餘向晚朝她的背拍了一巴掌,“你還想怎麽樣?你懂算法,畢業去金融行業,人工智能,年薪30萬起步。”
苗小青只是微笑地點頭,她很清醒,這都是因為她有一個條件好的家庭,沒有任何顧慮,只需要學習就行了。
她現在有些明白,為什麽大多數學生不願意跟在江教授底下。
比起一個唾手可得的不怎麽理想的未來,每個人都更害怕一個遙不可及的光芒閃耀的未來。
好人都不會賭博。
而苗小青有家底去賭。
苗小青在炎炎夏日裏病倒了,高燒39度,連燒了三天才退熱。她沒有從早到晚待在辦公室,然而到了要提交參數的時候,還是拖着飄忽的雙腿去了辦公室,程序運算的時間才回辦公室休息。
其間還有過一次組會,苗小青戴着口罩堅持參加了。她的站在白板下面,說兩字又三聲咳嗽的,這樣堅持着跟老板報告完了這周的工作。
江教授仿佛沒聽見她的咳嗽,甚至沒過問一句她的身體狀況,然而苗小青卻發現她這樣斷斷續續地講完,江教授也耐心地聽完,沒有打斷沒有催促,最後簡明扼要地糾正了她的誤區。
離開會議室前,江教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病了就好好休息。”
餘向晚每天在宿舍啃苗小青給她的書,順便幫她燒燒熱水,打打飯,但交際簡單的她還是不太懂得照顧人,苗小青卻很滿足了。
物理系的人看似冷漠,有距離感,實際上是他們不懂得怎麽去跟人相處,一旦有人願意走近他們,反倒是比外面的人更好相處。
暑假開始,本科生都離校了,學校立即冷清下來。
江教授向來不管學生,暑假丢下一句“你們自便”,就揮揮衣袖去普林斯頓訪問了。
他前腳剛走,辦公室的人後腳就作鳥獸散。
只有苗小青這只飛不起來的笨鳥仍留守辦公室。
苗小青沒有去找程然,連計劃都沒有,一旦開始計算,她連好好洗個臉的時間都沒有。
餘向晚時不時來辦公室,苗小青把能教的都教給她,大家都是自學,餘向晚遇到簡單的問題通常都自己花時間解決,解決不了才來找苗小青。
比起餘向晚這個還剩一年就要面臨就業的準社會人,苗小青要比她忙得多。
提交完一個小參數,程序運算有幾個小時的間隙,她拿着一本《規範場》在啃。
午飯時間,辦公室只剩下苗小青一個人,感冒後她一直胃口不好,正餐很少吃,大都用下午茶和夜宵對付。
一束陽光斜照進辦公室,電腦主機的風扇嗚嗚轉着,時不時響起一陣筆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響。
餘向晚推門進來時,苗小青剛翻到 第二頁,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內容。
“我那程序又編譯錯誤,”餘向晚有點崩潰的說,“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小程序!我是不是豬變的?”
苗小青連忙安慰她,“剛開始都這樣。”
餘向晚瞄了一眼工作站正在跑的程序,啧啧贊嘆,“看到那些函數我頭就疼,你真厲害!”
苗小青苦笑,“那是你沒看到我剛開始寫的時候,差點上吊,”想到那時幸好有徐浚教她,又說,“我去幫你看看?”
餘向晚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那麽個簡單的程序,我自己搞定——對了,我來找你是因為——”
她的話沒說完,門被拉開了,一個戴着金邊半框眼鏡,穿着打扮都極上檔次的年輕人靠門站着。
餘向晚指着他說:“找你的。”
苗小青看了那人一眼,第二眼就認出來了,卻不記得他的名字。
“你是?”她問。
“賀晖!”賀晖絲毫沒意外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介意多說一遍加深她的印象。
“你怎麽在這兒?”苗小青問。
“我一個系一個系打聽的。”賀晖說。
實際上他是從苗太太嘴裏套的話,知道了她念物理系,一進這幢樓就碰到了認識她的這個姑娘。
“你們聊,我先回去弄我的程序了。”餘向晚走到門邊,揮了揮手就出去了。
苗小青扔開筆,抱起手臂,“我是問,你為什麽會來找我?”
賀晖并沒有急着回答她的問題,他首先環顧這間簡陋又陳舊的辦公室,桌上放的,地上堆的,白板上寫的,幾乎随處可見那些複雜的公式。
真是令他這個學渣自慚形穢。
他又看向苗小青的辦公桌,桌上一臺超寬的電腦屏幕,旁邊擺着一本翻開的書,密密麻麻的英文加上仿佛含着恐怖力量的公式,讓他難受得移開了眼。
看到那張溫柔的面容,頓時好受多了。
然而和上次面孔柔嫩細致的她比起來,此時她的皮膚幹燥,黑眼圈很重,顯得臉色極其疲憊,但她的面容依然溫柔熱——
溫柔是溫柔,面對他卻從來沒有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