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多少天沒睡了?”賀晖問。
苗小青冰冷地問:“你來幹什麽?”
“我頂着大太陽來能幹什麽?”賀晖說,“看你有沒有空,一起吃個午飯。”
“沒空。”
賀晖毫不意外,“我可以幫你叫外賣。”
“我沒空。”苗小青說完,低下頭看着書,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賀晖手機翻了一圈,舉到臉前撥出一個電話。
他開了免提,很快就聽到媽媽的聲音,好像跟他很熟似的——
“阿晖,你見到青青了沒有?”
賀晖瞥了苗小青一眼,她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睜大。他笑了一下,對着聽筒說:“阿姨您好,我剛見到,她可太忙了,想請她吃個飯都沒空。”
苗太太的聲音不悅地沉下來,“叫她接電話。”
苗小青跳起來,連忙說:“我去,我這就去!”
苗太太卻絲毫不信,“青青,你是不是騙媽媽?在那邊根本沒好好吃過飯——”
苗小青怨憤地瞪着賀晖,對着他的手機說:“我想做完手上的事再去的。”
“等你做完事情,食堂都關了,你去哪裏吃?你是不是經常吃街邊小店?”
苗小青揉着額頭,“我沒有——學校有給教職工全天開放的餐廳,我都去那裏吃。”
“那你快跟阿晖去。”苗太太命令道,又對賀晖囑咐了幾句。
賀晖挂掉電話,看着苗小青臉上如同遭受無妄之災的神色,忽然有些後悔。
然而下一秒他又心硬了起來,如果不通過這種辦法,她永遠都不會允許他接近。哪怕是脅迫,哪怕她鄙視,痛恨,讨厭,也比她從不把他放心上的好。
“東西在哪兒?”苗小青問。
賀晖大腦遲滞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苗太太托他帶的東西,“在車上。”
苗小青越過他,關了燈往外走。
一路走到系辦的室外停車場,苗小青老遠就看到了那、一輛騷包的桔紅色跑車,停在一排灰黑色的舊車之間。
苗小青站得遠遠的,“你去把東西拿給我。”
“拿不動,”賀晖走到車後,開了後尾箱,對苗小青招招手。
苗小青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看到那塞得滿滿的後尾箱,差點暈過去。
賀晖無辜地說,“我原來也以為就是幾個提袋。”
苗小青扒開那些袋子,即食燕窩,即食阿膠,即食海參,即食花膠……市面上所能見到的即食補品幾乎都有,還有袋裝的調理中藥。
賀晖關上後尾箱,打開副駕的車門,苗小青無奈地坐了進去。
到了苗小青的宿舍樓下,兩人搬了三趟才把東西全搬上去。
賀晖從小嬌慣,出錢就有人幫他解決一切問題,這次他卻是出力的大頭,搬的又都是些壓手的東西,三趟搬完,他坐在苗小青的椅子上直喘氣。
苗小青去倒水,賀晖環顧這間宿舍,是新建成的,面積采光都不錯,也收拾得很整潔。
只不過以她的條件,完全不必跟人共享一個空間,校外租套漂亮的公寓不比這裏舒服。
那次在飛機上偶遇,他一直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現在坐在她的宿舍裏,他卻有個奇怪的感覺,也許她根本不願意待在那個世界,甚至是在奮力地從那個世界掙脫出來。
賀晖又看向她書架上的書,大多是英文原版書籍,他連書名都看不懂。
這就是她想去的世界麽?
他記得那天老頭帶他走到她家門口,老頭說起她的父親:“誰說讀書沒用?你看苗偉峻,頭腦太厲害了,我們冒着險拼着命想掙的錢,對他來說只是個玩意兒。”
老頭又說:“我豁出老臉就幫你這一次,好壞也算是你有上進心。”
他對老頭說想追她,老頭管這叫上進心。
她父親的錢,夠她一生衣食無憂,那她這麽上進是幹嘛呢?
苗小青端着杯水遞給他,臉上有着不甘願,他直接忽略。
“吃飯去?”他忍住沒去掐一把自己的厚臉皮。
“我沒空。”
賀晖對她的拒絕已經麻木了,正打算放棄,卻聽到她說:“我兩點前必須回來,所以就在學校随便吃點。”
賀晖的臉上露出驚喜,“好!都聽你的。”
苗小青帶着她去了宿舍樓下的餐廳,說是餐廳,其實就是個主賣快餐的地方,30塊錢一份的肉扒還配意面。
苗小青點了碗火腿雞蛋面,賀晖抓着菜單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點的。
“你要是口味挑剔,就點炒飯。”苗小青說。
“這裏炒飯好吃?”賀晖問。
“老少鹹宜,”苗小青說,“重點是炒飯用的都是剩飯,不會沒熟。”
賀晖一口水哽在喉嚨裏,咳了兩聲,“那就炒飯。”
面和炒飯很快上來,賀晖吃了一口幹硬得硌牙的飯,嚼了半天,嘴裏還有渣。不由得去看了眼苗小青的面,醬油湯色,面條幼滑齊整,蓋着一片火腿,一個煎蛋,碗邊浮着兩片油亮的菜葉,他敢肯定,那碗面比他的炒飯好吃。
“我能要一碗面嗎?”賀晖小心地問。
苗小青從筷筒裏抽出筷子,正要開吃,聞言擡頭問他,“你想吃面?”
賀晖可憐地點點頭。
苗小青把筷子插進面裏,推到他面前,又拖過他那盤炒飯,“我跟你換。”
“那炒飯——”賀晖還沒說完,她已經重新拿了把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賀晖夾了一筷面條送嘴裏,面芯是硬的,湯就是白開水兌醬油,除了膩舌滑喉的醬油味兒,沒別的味道。他看着一口接一口吃着炒飯的苗小青,産生了一個錯覺——
那炒飯也許是他剛好吃到的那口難吃。
苗小青看到他沒怎麽吃,說道:“把火腿和蛋吃了,不夠一會兒回去再吃點別的。”
“你不覺得難吃?”賀晖問,“那個米飯比小石子還難嚼碎。”
苗小青搖了搖頭,“沒那麽難吃,是你吃過的山珍海味太多,味覺挑剔了,吃不慣。”
賀晖不服氣,“你媽給你帶的那些,說明你也沒少吃好的。”
“時間短啊,”苗小青說,“我媽的手藝不好,而且上大學以後,也就寒暑假在家,平時都吃食堂。學生麽,均衡營養和填飽肚子就行了。”
賀晖想了想,也許是高中生活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畢業後他就再沒有過過集體生活,也沒怎麽去過食堂。
他喜歡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食物,華麗的酒店,操控感一流的車,以及一切可以花錢買到的物質享受。
“為什麽?”他不解的問,“你一個女孩子為什麽活得這麽糙?完全沒有必要啊!你是獨生女,難道你認為你爸媽還會把財産捐出去?”
苗小青已經吃完了半盤,她拿紙巾擦了擦嘴,“因為沒必要。”
“沒必要?”
“我沒空把時間用在去哪裏找好吃的,去逛一天街買根本穿不上的衣服——相比起買輛車還要去辦保險車牌停車卡,我覺得打車或者坐地鐵更方便。所以——”苗小青頓了頓,說,“沒這個必要,也就算不上糙。”
“難道這不是一種習慣?習慣了什麽都用好的,也不是買不起。”賀晖說,他想起他的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花錢從來不看價格,這是他們這種出身的人的一種習慣。
“我沒有這個習慣,”苗小青說完,看了眼他那碗基本沒動的面,客套地問道,“吃好了麽?要不要加點什麽?”
賀晖搖了搖頭,見苗小青要去買單,他連忙說:“我還可以要杯果汁嗎?”
“你确定?”苗小青問,“這裏可沒有鮮榨果汁。”
“确定。”
“要什麽?”
“算了,我要芬達。”
苗小青要了罐芬達,自己加了免費的檸檬水。
“怎麽才可以像你這樣?”賀晖問,“最近我越來越擔心,哪天我不能過現在的生活了怎麽辦。”
苗小青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賀晖望着她那溫柔的笑容,仿佛有陽光在她的眉眼間綻開,那強大的感染力,讓賀晖覺得,能跟她在一起,就算失去現在奢侈的生活,也沒什麽可怕的。
“我笑你杞人憂天,”苗小青說,“你現在有錢就享受,等到沒錢了,自然而然地就要去适應拮據的生活。該來的就會來,那可不是你現在擔擔心就能讓它不來的。”
“所以我想努力——”
“想努力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是吧?”苗小青打斷他,說道,“你幹嘛問我呢?你家裏人對你沒安排嗎?你不知道怎麽做,按家裏的安排去做不就行了?”
賀晖尴尬了一會兒,卻連他自己都驚訝于有把實情說出來的沖動,他拿起勺子又放下,“我爸四年前娶了個女人,生了我弟弟,今年三歲。”
苗小青聽着又笑了,“多大了,還叛逆?”她看了眼賀晖,他一臉難堪,又說道,“所以你現在知道自己有對手,還跟唯一的靠山唱反調?”
賀晖聽得先是一怔,随後陷入沉思。
她的話,超乎尋常的務實和理智,不考慮自尊,不考慮情感,只分析形勢,把父親說成靠山,把繼母弟弟說成對手。
他擡起頭,眼前卻蒙上一層迷茫的白霧。
霧霭中,苗小青的聲音真切地傳進他的耳朵,“依賴沒什麽錯,錯的是在依賴別人的時候,自己卻沒有抓緊時間成長。”
……
賀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坐上車,怎麽開回自己的公寓的。
一路上他都在回憶自己的過去,媽媽在的時候,他就跟江浙所有家庭的孩子一樣,被要求上課外班,學英語,考試成績不好會被懲罰。
媽媽去世的時候,他跪在墓碑前哭,哭的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恐懼和不安。
傷心的時效并不長,很快就被獲得自由的快樂蓋過去,放學回家只有保姆在,沒有人管他寫不寫作業,複沒複習,考試拿個位數的成績回家,也只是一頓打。
從媽媽去世以後,他的成長就停滞了。
他打開窗戶,燠熱的空氣湧了進來,在車水馬龍的喧嚣聲裏,一個清晰的念頭産生——這個廣闊的世界,除了他的狐朋狗友,誰都跟他不一樣。
如果長此以往,以後他該去哪裏尋找自己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黎若谷出現預警!小青的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