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初他聽說有個筆試第一名的進組時,信息并不靈通的他,憑着江教授的高标準,認定那應該是個資質很好的學生。
信心十足地跟杜弘他們打賭後,當晚在系裏聚會上見到她,那一眼,他又認定了——
她做物理的天花板大概就是拿到一個學術碩士的畢業證,三流刊物發表一篇文章。
因為她的眼神裏太多情緒,笑容太溫暖,她太會穿衣打扮,她的皮膚和頭發保養得太好,她太漂亮——
她太不物理了。
他沒想到,誰都沒想到,連杜弘都說:她是個異數,爬着進入理論物理高門檻的異數。
現在的她,跟他們越來越像,不關心物理以外的任何事情,眼裏的情緒越來越少,笑容依舊溫暖,卻很少看到她笑。
她現在做的題目是黎若谷要發表的,他一早就知道,原本江教授是打算給徐浚做的,卻不知道為什麽江教授最後會給了她。
苗小青并不清楚,以黎若谷的品味,即使只是算個自旋液體,仍然是水平不低的研究,能發不錯的文章。
黎若谷跟江教授不一樣,不講一丁點兒人情,他連換掉苗小青的人選都已經想好了。
從跟她在一起開始,程然就陷入了激烈的內心争鬥,希望她做不出來被換掉,然而當她說出暑假要來找他時,又阻止她,讓她抓緊時間做。
雖然他仍舊不希望她做出來。
苗小青睡着後,他輕輕的抽出被她枕着的手臂下床,回到書桌前。
調出苗小青的數值,逐個地推導分析。
桌面的手機嗡鳴了一聲,夕陽橘黃的光一點點退到窗外,微藍色的暮光籠罩着坐在書桌前推導的程然。
他寫完最後一個數,把結果逐張拍了照片,才點開信息,發送出去。
幾分鐘後,手機又嗡鳴一聲。
程然打開,看了一眼,沒鎖屏就放了回去,繼續推下一個推導。
屏幕上是徐浚的信息:已核對,結果相近,幫她跑下一個程序了。
緊接着又是一條信息,程然再次撈起手機,是杜弘發來的一段推導,加一個兇惡的表情。
這幼稚的小瘋子!程然笑了一下,苗小青要算上兩三天的東西,他兩個小時就算出來了,應該多給他兩段。
他回了杜弘一條信息,我比你早算出來5分鐘,證據問徐浚要。
杜弘很快回複了:來來,再比一次!
苗小青睡醒時已經過了九點,程然剛輸給了杜弘,兩人又定下三局兩勝。
苗小青捧着昏脹的頭,一眼瞥過窗戶,大驚失色地跳下床,“幾點了!”她抄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哭喪着臉問程然,“完了完了!你沒設鬧鐘嗎?”
她趿上鞋,撲進洗手間,冷水沖了個臉,抽出紙巾随便擦了下,撈起外套,就去開門。
程然先一步擋在門口,替她理了理睡得蓬亂的頭發,“先去吃飯。”
他的溫柔讓苗小青發了下呆,又想到他的提議,一起去吃個飯,她心裏的聲音強烈地一再答應,然而頭卻拼命搖晃,“不行不行,我得回辦公室。沒提交參數,還有好幾個數據還沒有分析——”
“就陪我吃一頓飯,”程然說,“什麽都別想,專心地吃一頓飯。”
苗小青心軟了,但是她眼前又浮起黎若谷那張吓人的臉,心裏的留戀不舍被打得粉碎,“這……這……我,等我——”
程然按在她的肩上,轉了個身,将她抵在牆上,一低頭吻住她。
他的氣息撲入鼻尖那一剎那,苗小青腦子裏的念頭被驅趕得什麽都不剩了,去他的Kagome晶格,她睡前回味了那麽多次的擁抱,每次想起就讓她身體繃緊的吻,還有在夢裏吻過的眉眼唇角,現在她都得到了,她還能想得起什麽呢?
她踮起腳,往他身上擠,卻又被他壓回牆上,寸步之間,推來擠去。暖氣很熱,程然的汗從襯衫裏透出來,苗小青的手摸到他的頭發,指尖觸到溫暖的汗濕,一個吻好像投入了他們的全部精力和體力。
苗小青的背抵着牆,腿往前斜伸着,臉埋在程然的胸口輕輕喘息。
“可以去吃飯了吧?”程然抱起她,又把她放回地上,讓她站穩,“欲速則不達,你這麽拼命,效率可能更低。計算出一次錯,比你吃飯睡覺所需的時間多多了。”
苗小青擡頭沖他一笑,“你前半句說得對,可以去吃飯了。”
“走吧。”他走回去拿了外套,攬着她出了門。
學校的食堂只剩宵夜了,兩人走到校外的商場裏,找了一家面店,各點了一碗面,再加兩樣小吃。
苗小青去自助餐臺倒了水,坐下就問:“你為什麽沒申請學校的宿舍?”
“那宿舍建起來就是為了擴招的,”程然說,“今年已經住滿了,你的宿舍要趕緊申請。”
苗小青這才想起來,她有資格住單間了,“那你一直住賓館?”
“這是黎若谷才有的待遇,老板給我開了半個月,我要趕緊租房子。”
苗小青皺眉,“租房太貴了。”
程然喝了口水,才說道:“是有點壓力,不過老板給我在研究院找了個兼職,他也會發我一些勞務費。”
苗小青松了口氣,“那就好。”
面上來後,兩人默默地吃面,他很少在吃飯的時候說話,苗小青就也沒再開口。
吃完面出來,兩人站在路邊等綠燈。
苗小青擡頭看向一條馬路之隔的學校,高低錯落的建築,星羅棋布的燈光,遠處是如墨潑出的灰色山脈,山坳之間,懸着一輪光輝柔和的圓月。
“下次月圓,我可能就出局了。”苗小青低落地說。
“不會的。”程然肯定地說,“我們三個人已經幫你做了一部份。”
苗小青驚訝地回頭,“你們三個?”随即她又想了一下,問:“你,杜弘和徐浚師兄?”
程然點頭。
綠燈亮了,他先踏了出去,苗小青落在他身後,望着那輪明月,心裏有些沉重。
程然把一段斑馬線走了一半,才想起沒拉上苗小青,習慣這東西太難改了。
他又走回去,一見苗小青的表情,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他拉着她的手,配合她的步速,“如果我們不幫你,你肯定會被踢出局,這又沒犯規。”
“但是不合理,”苗小青說,“劉浩取巧發了文章,也是合規的,但是不合理。”
“你要合理,以後文章就加上我們三個人的名字,”程然拍了一下她的頭說,“你覺得黎若谷跟老板會同意我們做這麽點兒工作就加名字?”
“文章?”苗小青眼神有些迷茫,片刻才清明起來,“能發什麽文章?”
“現在誰知道?得你寫完投了以後才知道。”
苗小青想到那些看過的文章,一時又驚又喜,喜的自然不用說了,驚的是她算出Kagome晶格的結果以後,還要學習寫文章——
這又是新的萬裏長征。
“我什麽時候才能跟你空閑地待上幾天?”她喃喃地說。
程然沒聽清,以為她還在糾結他們幫忙的事,耐着性子說道:“你剛入學時,我們都覺得你待不長,所以也沒人幫過你——”因為他們的冷漠,她的處境一直是孤立無援。程然想着,又說,“再說這種事也很正常,都是一個組的,互相幫忙而已,別想了,嗯?”
苗小青頭一次切實地感受到自己是組裏的一員,鼻子不禁有點發酸,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回到辦公室,只剩下杜弘,他正在整理桌面,應該也是要下班了。
看到他們進來,杜弘對程然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知道你為什麽輸了?”他頓了頓,說,“因為你有女朋友。”
程然全不在意地微笑。
杜弘冷哼一聲,拿起一疊算稿走過來,經過苗小青的時候塞她手上,“別被踢走了,丢人!”
說完走了出去。
苗小青轉身望着門,對程然說道:“他就說不出一句好話?”
“他就是嘴賤而已。”程然說着回到自己坐位上,打開筆記本,“黎若谷只給了他兩周時間,他要是不願意幫你,沒人能強迫他。”
苗小青低頭翻着那些算稿,心頭酸酸脹脹的,第一次她從內心承認,杜弘其實是個很帥的少年。
一個22周歲的少年。
他沒有變成一個大人,未來也不會。
在他的世界裏,他保留着少年的孤勇與真摯,可以舍棄一切,去追逐夢想。
她知道杜弘放棄港府獎學金,來到這裏走的曲線救國的路線,通過江教授跟黎若谷合作,研究他感興趣的方向。
他的學習強度和壓力比自己還要大,自學數學的同時還要科研,現在厚積薄發的他,終于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也終于跟黎若谷合作,卻只有兩周的期限,還要騰出一天來幫她做這種低端的計算。
也許他永遠說不出一句好聽的話,也許這個組裏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水平差,卻還是在關鍵的時候幫她。
苗小青的身體冒起一股少年才有的勇氣,熱血湧到大腦,沖開了經年養成的謹慎沉着,像十幾歲看到沖破雲層的第一道光時,腦中浮出的征服這壯闊世界的理想。
這世上人人都可以是杜弘,卻只有很少的人成了杜弘。
她回到坐位上,将杜弘的算稿反複看,揣摩他的方法,不同于她的繁複雜亂,他的簡單直觀,和程然第一次教她的推導步驟很相似,說明他的思路不但很快,而且清晰精準。
這是典型的天才型思維,不是苗小青這種做題家可以比拟的。
但她可以學習他的思路。
苗小青拿起紙筆,對照杜弘的算稿埋頭推導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出來了沒?小青就是工作狂啊,她的真愛是物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