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離期限還有一周,離過年也很近了,辦公室其他人都要趕在春運前回家。

房價暴漲的同時,房租也跟着水漲船高,最便宜的單間也要兩千。程然在校內論壇上,找到一對招租的同校博士夫婦,一千五租下了兩居的另一個房間。

苗小青第一次到程然的租房裏,已是程然打包行李要離開的前一天了。

房子很簡陋,共用空間很雜亂,客廳裏堆着一些開封的紙箱,裏面的很多東西都是搬過來後要拿出來用的。看起來那對夫婦一直沒有找到時間來整理,堆在那裏,需要的時候就去拿出一件出來。

程然的房間很小,對他來說只是個睡覺的地方,裏面除了床和衣櫃什麽都沒有。

苗小青只能坐在床邊,程然坐在一旁,拿着幾張紙在看。

“就是這裏,”苗小青指着紙上的一段說,“RG是什麽意思?”

程然放下紙,想了一下說:“簡單的說,就是你測量尺子,刻度越來越大,你就越來越看不清裏面的細節,最後剩下的,就是長波極限下的物理。”

苗小青皺起眉頭,“就這樣把高能部份扔掉不會有問題嗎?”

“并沒有扔掉,”程然把紙遞還給她,“RG的關鍵就是把高能部分對低能物理的影響也都包括在內了。”

同租的博士夫婦一前一後地走從他們門前走,往裏看了一眼,妻子笑道:“都要走了,還在讨論啊。”

苗小青沖她笑了一下。

丈夫好奇地看着他們,“你們讨論物理不會吵架嗎?”

程然淡淡地回了一句,“吵架要同級別的才吵得起來。”

苗小青朝他的背重重地捶了一拳。

“那還等什麽,趕緊結婚啊!”丈夫笑着說,夫妻倆又一前一後回了自己房間。”

“結婚?”苗小青喃喃地重複一句,眼睛一亮,問程然,“我們什麽時候結婚?”

程然無語地瞥她一眼,“你現在還有空想這個?”

一句話把苗小青又打回現實,她站起來親了一下他的臉,“我得回去了,明天一路順利!”

說着往外走,程然拉住她的手,“我走了真的沒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苗小青說,又掏出手機,點開備忘錄,“對了,把你家的地址寫給我,給你寄新年禮物。”

程然接過手機,輸入地址,把手機還她,又要了她的地址,眼裏還有擔憂。

苗小青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問題我會跟你說。”

程然慢慢地松開手,“我到家給你打電話。”

苗小青又抱了一下他,依依不舍地說:“我走了。”

程然點了點頭,送她到門口。

苗小青回到辦公室,程序剛計算出結果,她又提交了新的參數。

時間已過淩晨,苗小青完成了又一個循環,穿上大衣,走出了辦公室。

深夜的校園裏空無一人,風依舊寒冷,苗小青卻并不覺得難受,洋紫荊的裂開的葉片零星落在灰磚道上,長長的道路,她的腳步聲空寂的回響,像電影的尾聲,悠長地響徹在哪片未知的天空或是大地。

苗小青在系辦樓前的道路來回走了十幾遍,鬧鐘鈴聲響起,她才回到只剩她和工作站還在工作的辦公室。

一周的時間到了,苗小青把數據和圖通過郵件發給了黎若谷,她以為黎若谷會跟江教授一樣,至少在第二天才會定個時間叫她去,誰知道才過了一個小時,就收到黎若谷的短信:來趟我辦公室。

苗小青去了黎若谷四樓的短期辦公室,因為是冬天,她走進去習慣性地要關門,驀地想起黎若谷的話,索性把門一直推到牆邊。

黎若谷連瓶礦泉水也沒給她,坐下就問道:“你知道自己算的是哪種自旋液體?”

“我試着去看了PSG分類,但是看不懂。”

“看不懂?”黎若谷目光嚴厲地看着她,“你以為PSG分類是程然那個拓撲絕緣體跟拓撲序的分類?這麽簡單的東西,你也能跟程然一樣回答看不懂?”

苗小青心裏一沉,不敢吭聲。

黎若谷又說道:“算過平均場,用過群論,說說看,你不知道PSG分類的理由是什麽?”

苗小青低着頭,完全是死到臨頭,已經豁出去了,罵就罵吧。

黎若谷敲着桌子,“我在跟你讨論,你這麽一聲不吭是什麽意思?”

苗小青猛地擡起頭,讨論?這算讨論?老板跟她讨論的時候要多溫和有多溫和,哪像他這樣的,只差指着鼻子罵了。

但她心裏又燃起希望,不是要踢走她就好。

“我……我确實不懂。”她結巴地說。

黎若谷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刷刷寫了起來,一邊寫,一邊跟她講:“PSG的分類主要在于不同ansatz的狀态可以對應于同一個物理态……”

這是苗小青聽過的最高能的一節課,和她過去上的研究生課程完全不同,密集的知識點,太多的新東西,她的記錄根本跟不上,最後只能打開手機錄音,記錄白板上擦了寫,寫了擦的內容。

黎若谷講完,苗小青才明白他為什麽罵她,的确很簡單,但是從前她的腦子卻怎麽都轉不到那兒。

“不懂你不會來找我?”黎若谷說,“一個多月,你一次也沒有來找我讨論,下次再這樣,你就直接退出。”

“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苗小青真心實意地認錯。

“去吧,盡快寫個notes發給我。”黎若谷的聲音又響起。

苗小青以為自己聽錯了,把黎若谷的話在心裏默默地重複了一遍,她震驚地擡頭,卻見黎若谷已經拿起一篇文章在看。

她告辭出來。

回到辦公室,她站在窗前,又看着那棵被風刮掉葉子的山茶樹,無論有多少陣風刮過,它的葉子似乎從來沒少過。不止如此,春夏秋冬,它的枝頭永遠有嫩芽抽出。

苗小青今天才明白,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真相也不一樣。

她看着那一地的落葉,猜測那棵樹已經光禿得沒幾片葉子;然而看着那棵樹,枝繁葉茂,枝頭滿是嫩芽。

她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黎若谷,以為只是把她叫去罵一頓;而黎若谷卻是惱火她不懂也不去請教。

站在自己的角度,她以為程然寧願還她衣服,也不想教她平均場;而程然卻以為那是她的思維習慣,不想欠人情,所以會付酬勞。

她拿出手機,頭一次撥通了杜弘的電話。

電話剛接通,就聽見杜弘說“你等一下”,然後苗小青聽到杜弘用山東話跟家裏人在吵,大致是他媽媽要他去走戚,他不肯去,被他媽媽追着打。

杜弘一邊跑,一邊喊,“別打了,別打了——”

“砰”的一聲門響,媽媽罵他的聲音小了遠了,杜弘才說:“你有什麽事?”

苗小青忍住笑說:“還記得我欠你一個報答,要兌現麽?”

“兌什麽現?先欠着!”

“謝謝你幫我!”苗小青真誠地說。

杜弘好像在那邊又別扭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不是要報答麽?還謝什麽?”

“程然當時要你幫我,是怎麽跟你說的?”她問。

“還不就是讓我教一下你,說你應該不想欠別人,我最好讓你跑個腿或者提個小要求,”杜弘頓了頓,開始罵她,“你這人很奇怪知不知道?就那麽個簡單的事兒,我還得去想讓你怎麽報答我。說實話,當時我很煩你。”

苗小青又看向那棵青枝綠葉的茶樹,低低地說道:“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還以後?你是水泥做的嗎?這麽不開竅!”

苗小青深吸一口氣,“會不會說話?”

“還有事嗎?”

“沒有!”苗小青怒氣沖沖地對手機聽筒說,“就這樣,我挂了!”

“等等——你這麽大火氣,是被黎若谷踢了嗎?”杜弘問。

踢你大爺!真是感動不超過三秒系列,苗小青在心裏吐槽,又說道:“他讓我寫notes。”

“喲!要發文章了啊。”

苗小青冷哼了一聲。

“就算發了PRL,你那個也是很無聊的東西。”

“這話你去跟黎若谷說。”苗小青說,“祝你新年快樂!再見!”

挂完電話,苗小青愣愣地想,這就是物理的世界,每個人腦子裏都有一個小宇宙,有人是兩個,有人還可以更多,在他們充實的大腦裏,對人際關系卻有着最簡單的诠釋——

真實。

因為真實,所以他們通常很孤獨。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寫到這裏時,去翻了下黎若谷被趙寧靜逼到油鍋前的那段,莫名的爽,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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