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苗小青臘月二十八的航班回家。

上飛機苗太太就打來了電話,說爸爸有事情,安排了一個人去接她。

苗小青沒太在意,爸爸有事情,多半會讓助理來接。

飛機上寫了兩小時的notes,落地後她拉着一個20寸的登機箱,也不用再等行李,直接走到了接機大廳。

遠遠的,她看到賀晖向她招手,她的腳步慢了下來,移開視線,在接機的人群裏搜尋,沒有找到爸爸的助理。

賀晖走到她面前,穿着白色高領毛衣,純黑的過膝羊絨大羊,頭發梳得整齊卻不呆板,他好像變得成熟了一些,神情多了些穩重,少了點不羁。

“阿姨讓我來接你。”他說着伸手去接苗小青的行李箱。

苗小青用手擋了一下,繞過他往前走,“不用,我自己拿——我媽為什麽會讓你來接?”

賀晖快步跟上,“今天早上陪她去買年貨,她說起你中午到,叔叔沒有空。”

苗小青的步子慢了些,狐疑地看他一眼,“陪我媽買年貨?”

“陪她買好幾天了,你要回來,她幾乎每天都去超市和商場。”

苗小青想不明白,媽媽一直不願意跟人往來,為什麽跟他這麽投緣。過去的她或許還會多琢磨,現在她壓根兒懶得去多想。

賀晖這次開的是保時捷的轎車,灰黑色的亞光漆,低調了不少。

苗小青坐進裏面說:“你還真喜歡保時捷!”

“還行!”他發動汽車,慢慢開出停車場,“你喜歡什麽車?”

“沒研究過,我要買車的話,應該會買個車身小,停車方便的。”

賀晖剛想報菜名一樣,把豪華品牌裏的小型車給她報個遍,又及時打消了這個愚蠢的想法。

他倒是想送她車,可是她會收麽?

過了高速收費站,他才說道:“飛機上人很多吧?”

好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他轉頭一看,苗小青頭靠着車窗睡着了。

他打了轉向燈,把車開去右道,設定最低速度的定速巡航,才取下正在充電的手機,偷偷地拍了張照片。

那張藏在他手機裏的側顏已經看過太多次,正好再偷拍一張,想看她的時候能更新一個角度。

車開到家門口,苗小青才醒過來。

苗太太已經站在門外等着了,見苗小青下車,立刻走到她面前,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才對賀晖說:“快進屋坐,晚飯就在這兒吃。”

說完攬着苗小青往屋裏走。

賀晖打開後尾箱,拿出苗小青的行李箱,跟在她們身後。苗小青剛進屋就轉了個身,把行李箱接了過去。

“我先上樓放行李。”她走到沙發後面,抱了下外婆,“一會兒下來陪您。”

苗小青走到自己房間門前,聽到樓下媽媽跟賀晖在聊天,聊的內容竟然是一些家長裏短。

她搖了搖頭,推門進去。

帶回的行李很少,也沒什麽可整理的,苗小青就在房間裏待着,沒有出去。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媽媽喊她下樓吃東西,才走出去。

賀晖還坐在客廳裏,跟外婆聊天,媽媽端着幾碗燕窩放在矮桌上,一人遞了一碗。

苗小青嘆了口氣,剛剛應該裝作在睡覺的,又想想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只要她在家,每天一碗燕窩怎麽都少不了。

媽媽也是那年代讀過大學的,卻篤信燕窩能讓一個女人青春常駐。

賀晖吃了一口燕窩,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苗太太高興地問:“怎麽樣?”

賀晖又連吃了兩勺,才說:“就是我媽在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苗太太捂嘴,偏頭笑出來,那雙和苗小青相似的眼睛笑得彎彎的,眉間長年的壓抑也松淡了少。

賀晖幾大口吃完燕窩,把粘膩膩的碗放在桌上。

苗小青斜眼睨他,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咽着燕窩,對苗太太說:“媽,你給他那碗放冰糖了?”

“怎麽可能?”苗太太對賀晖解釋說,“我們家一直是抗糖化飲食,你吃得慣嗎?”

賀晖連忙說道:“吃得慣,我不挑嘴。”

“噗!”苗小青抱着碗笑起來。

賀晖面皮一緊,想起去她學校吃的那頓快餐,害怕她戳破他的慌言。

但苗小青只是笑了一下,又慢慢地吃起燕窩來。

倒是外婆對苗太太說道:“你太嚴格了,青青這樣的年輕孩子,總讓她吃一些吃滋沒味的東西。”

苗太太不在意地“嗯”了一聲。

外婆輕輕嘆息一聲,轉頭又問起苗小青學校的生活。

外公突然插話進來,“聽你爸說,你轉博士了?”

苗小青點點頭,“這學期剛轉的。

“要讀幾年?”

“至少5年。”

“以後打算做科研了?”

苗小青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如果能做的話。”

“有什麽難處?”外公問。

苗小青搖搖頭,“別的難處也沒什麽,只是理論物理專業對天賦要求還是很高的,同樣的事情,我要比別人多花更多的時間才做得出來。”

外公點了下頭,“那就別陪我們了,上樓去做你的事,做科研可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

苗小青笑着答應,上樓去了。

回到自己房間,她立即給程然撥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剛挂斷,程然就打過來了。

苗小青躺在地毯上,地暖的熱氣烘着後背,聽到程然那一貫溫潤的聲音,“你到家了?”

“剛到。”

“還好買到票了。”程然又問,“你什麽時候回學校?”

“初五就得回去,黎若谷只給了我一周的時間寫notes。”苗小青說。

“你可以發郵件給他,有什麽問題,郵件電話溝通也一樣。現在你也用不到工作站了。”

“還是早點回去吧,在家也沒什麽事,”她說,“你呢?什麽時候回?”

“我要過完十五。”程然說。

苗小青失望地“哦”了一聲。

敲門聲響起,苗小青對程然說:“你等一下。”

她爬起來打開門,賀晖拿着一條抹布站在門口,指着窗戶說:“我來擦窗戶。”

苗小青揚着手機,望着賀晖,出于一個她還沒想到的原因,她摒住了幾秒的呼吸。

賀晖揚了揚手中的抹布,“家裏大掃除,我擦所有的窗戶。”

苗小青“砰”地關上門。

聽筒那邊傳來程然的聲音,“你哥哥還是弟弟?不是說你是獨生女?”

苗小青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界定她跟賀晖的關系。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是沒關系為什麽又會在臘月二十八出現在她家,還擦她家的窗戶。

她從回來就一直忽略的事,像破土而出的野草,令她終于正視起那埋在土下,不被她所看見的種子。

然而在此時,她選擇了對程然敷衍,“我爸一個朋友的兒子,經常來幫我媽的忙。”

“幫忙?”程然關心地問,“你家有什麽難處需要幫忙的?”

“嗯——也沒什麽,”苗小青的腦子難得動在別處,一時也抓不出什麽合适的話,只得支唔道,“就是一些小事。”

她的支唔,讓程然沉默了一下,“我明白的。”

他明白什麽?苗小青一頭霧水。

“苗小青,我爸媽都是下崗職工,就算零下二十度,他們也必須出去擺攤,我就是被他們這樣辛苦養大的。”

他們從來沒問過彼此的家庭情況,這是程然第一次跟她說起相關他自己的事。他短短的一句話就讓她心裏歡喜起來,好像自己跟他的關系變得親密了,也讓她頭次覺得,她在程然心裏,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家庭條件不代表什麽,我們想過什麽樣的生活,靠的是自己努力。”程然說。

苗小青想了想說:“也不是有錢就是好的生活。”

“別想多了,”程然說,“你先去幫家裏做事吧。”

挂完電話,苗小青怒氣沖沖地拉開門,沒看到賀晖。她轉個身下樓去找媽媽,樓梯下到一半,看到媽媽和外婆在客廳擦桌子,她站在樓梯中間,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她去找媽媽說什麽呢?問她為什麽要讓這個人出入我們家裏。

這話很嚴重,說起來就像在質疑媽媽一樣?

因為家裏就她和這個人相同年紀,就可以懷疑媽媽有把他們拉到一起的想法?

萬一媽媽就看在他是個勤快熱情的小夥子,所以待這個晚輩親近一些,那她的質問不就很可笑了?

她回到房間,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決定還是工作好了,物理能讓人忽略這些煩人的瑣事。

晚飯爸爸沒回來,賀晖卻還在,苗小青的眼神掃過他,就挨着外婆坐下了。

吃飯時,苗太太跟賀晖在聊一些無聊的家常事,苗小青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大概是在講賀晖一個朋友的婚事告吹了,原因是女方的家裏要求女方的第二個孩子跟女方姓,男方家庭不同意,談了快一年也沒談攏。

苗小青當八卦聽着,有些明白媽媽為什麽讓賀晖經常來家裏了,她和爸爸都是話少的人,這種家長裏短基本不說。

賀晖身上散發着濃厚的生活氣息,吃喝玩樂他全都精通,提升生活品質的事也相當在行,跟媽媽确實合得來。

她起初漫不經心地聽着,漸漸的,他們的對話讓她越來越不舒服。

苗太太說:“男方父母太霸道了,都是獨生子女,女方父母要一個孩子跟自家姓也應該理解。”

賀晖贊同地說:“我現在跟他很少往來了。”

“為什麽?”苗太太問。

“這事看得出他們家的人貪心又自私,既想娶人家姑娘,又一點不為別人着想。”賀晖說,“女方沒嫁也是好事。”

苗太太問賀晖,“這麽說你倒是覺得無所謂?”

賀晖說:“我無所謂,只要喜歡,入贅也可以。”

苗太太一面笑着,一面連連誇着賀晖。

苗小青從頭聽到尾,他們的話聽着好像很合理,卻讓她覺得難受,一個獨立的成年人,跟誰結婚,生不生孩子,生幾個孩子,孩子跟誰姓,不都是他們自己的事嗎?

為什麽決定這婚結不結的人是父母?是一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跟誰姓?

一個嬰兒來到這世上,就因為他不能立刻去賺錢養活自己,所以給了他一切的父母就可以幹涉到他成年,甚至是一生?連他結不結婚,生的孩子姓什麽都要管?

還沒結婚,已經定下女方要生第二個孩子。

他們憑什麽?苗小青的心裏堵得慌。她突地把筷子一扔,臉色陰沉地說:“我吃完了。”

說完,她轉身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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