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苗小青離座,房間裏的氣氛頓時尴尬起來,賀晖不時看一眼人影已經消失的樓梯,根本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發火,也許就是不歡迎他來。

苗太太的神色也很意外,十幾年來,女兒都是溫柔順從的,偶爾生氣也都忍着。

“她怎麽了?”苗太太茫然地問自己的父母。

苗小青的外公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手撐着桌子站起來,看着苗太太說:“你不想想,你的女兒怎麽會願意聽這些東西?”說完搖搖頭,把手背在背後,慢慢走去客廳。

賀晖垂在桌下的手緊緊捏成拳頭,他站起來身,對苗太太說道:“我還是先走了。”

苗太太沒說什麽,送他到門口。

“過幾天我來給您拜年!”

“好!”苗太太歉疚地說,“他們總會知道的,你是個好孩子!”

賀晖擠出一個笑,“我沒事。”

他走到路邊的車旁,靠在車門上,望着那扇亮着燈的窗戶,點起一支煙。

手機信息響了,發信人是那些狐友狗友之一,他看完就扔了煙,在路邊撿起幾塊小石子,爬上圍牆,對着窗棂瞄準,扔出去。

扔了三次,那個身影出現在窗前,推開了窗戶,抱着手臂淡漠地看着他。

“要不要去喝酒?”他穩穩地站立在柱子上,仰着頭,對她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

“不去!”苗小青想都沒想就拒絕。

他還笑着,好像一點沒氣餒,“你怕我是壞人?”

“這倒沒有,”苗小青說,“我不習慣跟別人喝酒。”

“那好吧,”他轉身,俐落地跳下圍牆,對她揮了揮手,“等你習慣了再約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锲而不舍,還是他的厚臉皮,苗小青忽然改了主意,“去哪裏喝?”

他立刻又重新走回圍牆邊,三兩下又爬上去,“我知道一個暖和的地方,酒也很好。”又問道,“你怎麽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窗戶關上了。

沒兩分鐘,就見她裹着厚圍巾走了出來。

他連忙替她打開車門。

賀晖把車開出了市區,過了高速收費口,苗小青問:“去哪兒?”

“紹興。”

“這時候去紹興幹嘛?”

“喝酒。”

“為什麽去紹興喝?”

“喝酒當然得去紹興,就像吃魚頭要去千島湖。”

苗小青不說話了,這時調頭回杭州市,也要用差不多的時間。

賀晖笑了一下,“你從來沒幹過這麽浪費時間的事吧?”他又說,“還要40分鐘才到,你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苗小青把椅背往後調了個舒适的角度,閉起眼睛,她并不是很想睡,但是坐在車裏也沒話說,不如閉上眼睛養養神。

賀晖看着她,眼神帶着一種複雜的溫柔。幾秒過後,他才轉過臉,把暖氣調高了一度。

賀晖把車開到紹興老城的一間低矮的房屋前停下。

車剛停穩,苗小青也立刻醒了,她伸手去拉車門,被賀晖拉住,從後座拿起外套遞給她。

“外面冷,穿上再下車。”

苗小青穿好外套,下車跟他一起走進房子裏。

一個腿腳不太靈便的老頭走出來,見了賀晖露出熟稔的笑容,“來了?去裏面坐吧。”

賀晖領着苗小青,熟門熟路地走到最裏面的房間。

房間幹淨整潔,放着一張矮桌,四把椅子。陽臺改成了落地門,外面是護城河。

昏暗的燈光,舊式的瓦屋,石砌的彎拱橋,苗小青感到一種歲月的厚重感。

老頭拿了茶和開胃小菜進來,放下就出去了。

“他從十五歲開始釀酒,今年七十五歲。”賀晖說,“沒有大酒樓的供貨經歷,也沒有賣到市場上,只有到他這裏來吃飯,才喝得到他釀的酒。”

“你是怎麽找到的這裏的?”苗小青問。

“被一個熟客帶來的。”

苗小青坐在這間暖和的屋子裏,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頭一次覺得時光也可以這樣慢,可以這樣無所事事地去消磨它。

“能不能跟我說——”賀晖停了一下,看着苗小青的臉說道,“你今天為什麽生氣?”

“你不懂麽?”苗小青反問他。

賀晖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我反感一切以幹涉別人為目的理由!”苗小青目光鋒利地看着他,“不管這理由聽起來有多合情合理。”

“我沒有——”賀晖說。

苗小青打斷他,“因此我沒有幹涉你跟我媽來往,不管你是什麽目的,如果那個目的是我——我有男朋友!”

賀晖的臉色一變,和那些掖着藏着,又時不時掏出點線索透露給你的女孩子相比,她實在是太不同了。總是直接拿刀鋒對準你,逼得你連躲藏的機會都沒有。

幸好這時老頭端着酒菜進來,擺菜倒酒一番忙碌下來,尴尬就這麽給掩了過去。

賀晖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又拿起酒瓶倒滿,“我的目的就是想跟你關系近一點,哪怕只是當個朋友。”他又喝完一杯,望着苗小青,“過節能打個電話問候,有空的時候一起吃個飯,想喝酒的時候能找你,像所有熟悉的朋友一樣,打打電話,吃吃飯,不見外就行了。”

為了能名正言順地做這些事,去他家拜訪過後,他在她家門口守了一個星期,看到她媽媽出去或者回來,幫着搬搬東西,慢慢地變成一個接送她媽媽出門的司機,到後來她媽媽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就會第一個想到他。

從最初她連正眼都不看他,到現在肯跟他出來喝酒,他就像在攀着一道天梯,起初一眼望不到頭,現在的每一步都讓他感到滿足。

“可以嗎?”賀晖說,“我問你要不要去吃頓飯,起碼不要想都不想就拒絕我,想一下是不是真的沒時間,我可以等;或者想一下是不是沒胃口,我去找能讓你開胃的。不要總是一口拒絕,大多數時候,我只是單純地像今天一樣,帶你來這個地方,讓你嘗一口這裏的酒——這酒,很香吧?”

他的手橫過桌面,端起她面前的那杯酒,送到她面前。

苗小青垂眸望着那杯酒,芬芳的酒香鑽進鼻孔。她擡手接過,喝了一口,醇厚的口感,順暢地從嗓子流向胃裏,無比的柔和。

比啤酒味道好多了。

她心底有些動容,想到拼命對程然好的自己,那時候,她的目的也不過是能名正言順地跟他來往而已。

她沒問他為什麽要做朋友,面對無望的感情,更需要一種希望。只要能出現在你身邊,只要能看到你,只要能對你好——只要我不告白,你沒有拒絕,就還有希望。

很卑微,也很寒碜。

曾經那麽卑微和寒碜的她,有什麽必要去刻薄另一個跟她一樣的人。

“喝酒吧。”她說。

“可以嗎?”賀晖又問了一遍。

“原因呢?”苗小青問,“為什麽是我?”

“好像只要見到你,我就變了個人,”賀晖說,“變成一個讓自己不那麽讨厭的人。”

好像他還有希望,也許他不會一直都無藥可救的希望。

苗小青點了點頭,“可以。”

喝完酒出來,外面已經有司機在等着,苗小青已經很久沒有喝到這種醺醺然的程度了,上車坐到後座就靠着椅背閉上眼睛。

賀晖拿出一條羊絨毯蓋到她身上,見她的手掌朝上垂放在一旁,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上方比了比,很小巧的手,細長的手指微微彎曲着,只有他的掌心那麽大。

他收回手,平放到坐椅上,緩慢地朝旁邊一點點挪,指尖觸到她的毛衣袖子,他的心急促地跳動,手指卻盡力平穩地、很輕地捏住了那袖子的一角。

窗外的樹影不斷地掠過,他捏着她的袖子,望着夜空下明亮的路燈,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苗小青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一下車,就見到苗偉峻穿着家居衣服,披着大衣站在門口。

“這麽冷您怎麽站外面啊?”苗小青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脖子朝屋裏的方向一伸,“媽不會也還沒睡吧?”

苗偉峻聞到她身上的酒味,卻沒說什麽,拿下她挽着胳膊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媽已經睡了,你也快進去洗洗睡。”

苗小青又去挽他,要跟他一起進去,苗偉峻看了眼賀晖,“你先進去,我跟他說兩句話。”

苗小青并沒有多想,以為是出于禮貌,跟晚輩客套兩句。她不知道苗偉峻在外面從來不跟人客套,更不會跟一個一事無成的後輩閑聊。

她轉頭朝賀晖揮揮手,就進屋了。

苗偉峻站在門口,像一棵歷經風霜仍巋然而立的松,身形筆直而挺闊,肩寬手長,神情不怒自威。

這樣的人不會向別人走過去。

賀晖把抄在兜裏的手抽出來,規矩地垂在身側,走到苗偉峻面前,“叔叔好!”

“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麽?”苗偉峻冷淡地說,“我不是擔心小草跟你出去,你和你那群小混混,見了自己父親都跟老鼠見了貓一樣,我沒必要擔心。”

賀晖捏緊拳頭不吭聲。

“我要跟你說的是,小草未來的生活應該是簡單又快樂的。誰要是想把她拖進污泥裏——”苗偉峻掃他一眼,眼神裏帶着厭惡,“可以試試,我能不能把他變成一灘臭不可聞的污泥。”

苗偉峻說完轉過身,伸手去推鐵門。

“剛剛她跟我說了一句話,她反感一切以幹涉別人為目的理由,”賀晖說,“不管那理由多合情合理。”

苗偉峻仿佛沒聽見一般,一腳跨了進去。

“我不會把她拖進污泥裏,她多聰明的人,見到污泥絕對不會一腳踩進去。”賀晖說完,對着苗偉峻的背影微微彎了彎腰,“今天讓您擔心了,晚安!”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

苗偉峻走進屋裏,在沒點燈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他的婚姻艱難的維持了二十多年,三個人都疲憊不堪。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女兒能解脫出來,擁有一個屬于她自己的,簡單又溫暖的小家庭。

然而這麽多年了,女兒唯一一次跟男人單獨出去,竟然是賀家那個泥灘裏長出的爛藕。

他更憂心的是妻子反常的行為,他知道妻子能給女兒帶去多大的壓力。

面對一個一碰就碎的媽媽,他們父女倆小心翼翼地順從了這麽多年,他是自作自受,可小草錯在哪裏?

他很焦急,卻什麽都做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賀晖這孩子,在外面也是個很受歡迎的人物,到了小青這兒,有點心疼他…所以誰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真的會變得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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