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争議
靖平元年,元月初三。
皇宮,國喪剛過。
雪連着下了三日,劉康站在禦書房門口,一眼望過去,滿目皆白。
從嘴裏哈出一口氣,變成一小團白霧,很快就消散不見了。
先帝駕崩,新帝剛登基,一堆事情等着處理。
他還很年輕,從前,跟在先帝身邊,是吳總管手下的一個徒弟。
宮變那日,被新帝提拔成了總管。
新帝暴戾內斂,加上他之前,倒也不是經常見着太子殿下,對新帝,不甚熟悉。
“奴才見過錢大人,徐大人。”
聽見門口的響動。
劉康擡眼望過去。
是刑部尚書,錢霧和禮部尚書徐光。
走了兩步上前道:“奴才見過兩位大人。”
“劉公公請起。”
錢霧朝着劉康道。
接着問了一句:“皇上可在裏頭?”
“在,容奴才進去通禀一聲。”
劉康回頭,撩開隔寒氣的簾子。
殿內,燒了銀骨炭,很是暖和,還帶着龍涎香特有的味道。
劉康剛進去,因為不适應,狠狠打了個顫。
往裏走,易沉正坐在書桌前,旁邊堆着一堆奏疏。
他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眉輕皺着,眉宇之間,透着微微的不耐。
“皇上。”劉康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易沉擡起頭來,看向他,讓他心裏一滞,眼神裏是什麽意味,劉康不敢深究。
從前,吳總管跟他說的最多的話便是,別妄圖揣測聖意,做皇帝的,不會願意,被別人看透。
靜靜地應聲:“皇上,錢大人和徐大人正在外頭候着。”
易沉把手裏的毛筆放在筆架上,不緊不慢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
劉康應聲退出去。
傳了兩位大人進來之後,便又退了出去。
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如今他這個位置,觊觎的人多了,新帝看着,也不是個心慈手軟的。
畢竟,關于半月前的宮變。
有人傳,是易沉,親手用尚方劍,殺了先帝。
那可是,弑君!
劉康想到這,打了個冷顫,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看着門口掃雪的太監,掃帚有一下沒一下的,掃開積雪。
錢霧和徐光進屋。
易沉靠在龍椅上,修長指節分明的手,搭在扶手上,一副慵懶公子的模樣,卻也掩不住他身上的威嚴。
“微臣,參見皇上。”
“兩位愛卿免禮。”
“謝皇上。”
“兩位愛卿此時前來,不知是……”易沉話說到這,頓了頓,看着他們兩個。
“皇上,微臣二人,是為了沈安來的。”
聽見沈安的名字,易沉放在扶手上的手,輕輕點了扶手兩下。
笑了笑:“哦~”
“不知,兩位大人,有何見解?”
“沈安是罪臣,關在天牢已經半月有餘,民間對此事,已經是議論紛紛,若,再不處置,恐怕……”
錢霧說到這,停住了,旁邊的徐光接着道。
“且沈安謀逆,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可,皇後娘娘,還在未央宮安安穩穩地住着,微臣覺得按禮制有些欠妥。”
易沉聽完,半晌沒有應聲。
兩個人連忙跪下,言辭懇切道:“臣等,皆是為了皇上江山考慮,還請皇上三思。”
書房內,一片寂靜。
“劉康。”
劉康聽見易沉的聲音,連忙撩開簾子進去,進去就看見兩位大人跪着。
有些不明所以,應聲道:“奴才在,皇上有什麽吩咐?”
“召執筆監的陸恒過來。”
“是。”
執筆監就在書房旁,召見陸恒,不消片刻。
“微臣,見過皇上。”
“起吧。”
“拟诏。”
“是。”陸恒應聲,往旁邊的小桌走,已有太監置好了筆墨和诏書。
“罪臣沈安,明日問斬。”
易沉語氣很是冰涼,殺的,仿佛只是個普通人,而非,他的岳丈。
連錢霧和徐光聽到明日,都有些震驚。
陸恒提筆的手頓了頓,接着便落筆了。
拟完,太監拿過去給易沉過目,易沉輕掃了一眼,點了一下頭。
劉康送陸恒出去的時候,隐約聽到易沉開口。
“關于皇後的事,朕……”
餘下的話,被簾子,擋在了殿內。
說起皇後,是劉康最看不懂易沉的地方。
說皇上喜歡皇後,可在之前就聽說,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很是冷淡,甚至在宮變前幾日就将太子妃軟禁在王府內。
說皇上不喜歡皇後,可自他做了內侍監總管之後,便知道,皇上每日都要問起皇後的日常。
飲食起居,事無巨細。
是何緣由,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皇後沈驚鵲,是罪臣沈安之女。
剛送走錢霧和徐光,遠處便有一個小太監快步走過來。
劉康知道,那是易沉安排在未央宮的太監。
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小太監走近。
見到劉康,朝着劉康行了個禮:“奴才見過劉總管。”
然後附耳對劉康說了兩句。
劉康朝他點點頭,然後道:“行了,你回去吧。”
小太監低頭,慢慢退出視野。
劉康進去,擡眼瞄了一眼易沉的臉色,開口道:“方才,未央宮的人來報,皇後娘娘,今日還是未用膳。”
易沉聽到這話,心裏忽地騰起一股氣,将手裏的奏疏往桌上一丢。
周圍站着的奴才,察覺到易沉的氣,刷刷跪了一地。
易沉起身,往外走。
快走到門簾前的時候,沉沉地說了兩個字:“起吧。”
劉康連忙起身,幫易沉撩開簾子。
這時候,已近酉時,冬日裏的天,原本就暗的快,方才還是微亮的天,現在就已經近乎全黑了。
見易沉往前走,小太監在身後,遞過披風。
劉康拿着披風,上前一步:“皇上,夜裏風涼,将披風披上吧。”
“不必。”易沉說着便朝廊道走。
劉康朝後面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小太監手裏提着宮燈連忙朝前走了兩步,走在易沉前面一些。
此時的甬道上。
兩個宮女走着。
因着甬道和廊道間有一個拐角,平日裏,這條廊道幾乎沒什麽人。
所以宮女的話,易沉和劉康一行人,聽的清楚。
“诶,聽制衣局的小紅說,皇後娘娘真的被軟禁了?”
易沉聽到這話,腳步頓住,沒再往前走,後面的一行人,也跟着停了腳步。
“這皇宮之內,誰不知道啊!聽聞皇後娘娘在太子府的時候,就已經被軟禁了,後來才移居未央宮的,皇上的登基大典,說皇後娘娘身體抱恙,才沒參加,也只是說辭。”
“皇上若是讨厭皇後娘娘,何必如此,沈安,可是謀逆的罪臣,株連九族的大罪,即便是殺了……也是理所應當的啊!”
“是啊,何必還要給她皇後冊寶,直接廢了不就行了,罪臣之女,都能當皇後,說出去,豈不是要被天下笑話!”
劉康站在易沉的身後,聽見這句話,心裏一顫,悄悄看了一眼易沉。
手背在身後,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可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咳咳。”劉康幹咳了兩聲。
兩個宮女聽見有後面人,臉色都白了,回頭,就看見,稍遠處拐角明黃色的龍袍一角。
不敢多看,顫聲着跪下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拖下去。”
“杖斃。”
易沉的臉色沒有一絲動容,輕淡地吐出這幾個字。
身後的太監領命,走上前,捂住兩個宮女,很快消失在廊道盡頭。
很快,便到了未央宮。
易沉走到未央宮門口,門口守着的人正要通報,易沉揮手制止了。
踏進未央宮,就聽見殿內的聲音。
“娘娘,您好歹喝一口吧!”
繼續往裏走,就看見沈驚鵲穿着一身單衣,坐在床上,頭發未梳,披散開來。
許是因為幾日未曾好好進食,臉色蒼白,比之前看着,瘦弱了好些。
看着,便是一副讓人心疼的樣子。
旁邊的連珠手裏拿着一碗粥,正勸着。
聽見聲響,沈驚鵲擡頭,就看見站在屏風旁邊的易沉。
穿着一身明黃的龍袍。
易沉長的,其實算的上極好看的,眉宇軒昂,雅人至深。
加上穿着那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才能用的明黃。
更顯得身姿俊逸。
只是,驚鵲此刻,有些想笑。
大概是餓的久了,之前學的禮數,也全都忘了。
堪堪地笑出聲。
旁邊站着的兩個丫鬟,妙語和連珠,見是易沉,連忙跪下行禮:“奴婢見過皇上。”
易沉沒說話,只是站在門口,看着驚鵲,眼神很是深沉。
劉康看這情況。
“咳咳。”咳嗽了兩聲,然後朝着跪着的兩個人揮了揮手,示意她們跟着一起出去。
兩個人會意,慢慢起身,往外退。
兩個人退出去之前,還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沈驚鵲的方向。
易沉等到人都退出去了,慢慢地朝驚鵲走,看着她笑。
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走到床邊,沈驚鵲見易沉過來,也絲毫不懼怕,擡眼看他。
殿內的燭火,因為易沉走動帶起的風,搖曳起來,光影一晃一晃的。
易沉伸手,托起驚鵲的下巴,溫柔又有些霸道地開口:“笑什麽?”
驚鵲沒應聲。
殿內沉默了好一會兒。
易沉接着開口道:“朕問你,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