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促膝
莊蕾感覺出來陳焘的異樣和當初那個沒心沒肺的孩子有些不同。
陳熹給陳照夾了菜:“三郎, 別一直扒拉碗裏的飯, 吃塊肉。”
陳照擡頭叫了一聲:“謝謝, 哥!”
謝景同看着自家的那個小厮, 陳照被他看得心裏發怵, 陳熹轉頭跟謝景同說:“侯爺當日放我歸來,我已經是病入膏肓,想着自己恐怕不久于人世。若是我一走, 這家裏只剩下阿娘、大姐和嫂子。我想着元喜純良溫和,他也無處可去。不如讓他做了阿娘的養子, 與我做了兄弟,若是我走了,陳家也能有個男兒挑起這個家來。現在我身體也好了起來, 過幾日與三郎一起去私塾讀書,實在是上天保佑”
“難為你想得周全。”謝景同的臉抖了抖。
莊蕾笑着說:“侯府教養地好,二郎脾氣秉性好,三郎也踏實善良,若非他們兩個, 我們一家子還真未必能撐下去。”這話裏的贊揚聽上去也是真情實意,心裏有鬼的謝景同臉色雖然不顯, 卻如同吃了只蒼蠅進去, 難受。
吃過晚飯,安南侯提出要帶陳焘去客棧,莊蕾笑了笑說:“侯爺別着急,我跟弘益聊兩句, 我看弘益擔心我們娘幾個,所以一直放不開,融入侯府,做他的侯府小主子,我跟他聊兩句,您看可成!”
眼前的姑娘帶着淡淡的笑意,滿臉的溫柔,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到點子上,和了他的心意。這個年紀的姑娘,又是鄉間長大,斷然不會有那麽深的城府,若是知道她公爹和丈夫是他下的命令肯定不會是這樣的态度了。
他笑着說:“那就麻煩你了!”
莊蕾笑着回了他一聲:“好!”
莊蕾對着陳熹道:“借你的房間一用?你去跟三郎屋裏坐一會兒?讓我跟弘益說兩句。”
“阿娘她們還要準備明日的食材,我過去給阿娘她們打下手,你盡管用好了!”陳熹笑了笑,跟在張氏身後,一起去了竈頭間。
陳焘看張氏對陳熹也是滿心滿眼的笑意,捏緊了拳頭。
“弘益,你跟我來!”莊蕾拍了拍正在看着陳熹的陳焘,領着陳焘進了陳熹的房間。
陳熹的房間幹淨整潔,裏面一張書桌,桌子上堆着幾本書,邊上有兩張陳熹用小楷寫了,略有塗改的文章。看着上面的一手字跡,陳焘落在眼裏。
莊蕾今天看見陳焘的時候,發現他很不對勁。按照書裏的時間,這個時候剛好是張氏亡故,自己茫然無措的時刻。而陳焘是作為救贖者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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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今天看陳焘的出現來說,完全不像是意氣風發的樣子。反而有種非常抑郁的感覺。雖然吃飯的時候,他跟張氏很是親密,看上去也有曾經的活潑,但是莊蕾覺得完全不對勁。
這會兒又發愣了,莊蕾順着他的眼光看着那張紙,莊蕾拿起陳熹的文章,陳熹這個年紀的字跡已經頗有風骨,文章也緊扣主題,陳熹就是個學霸。
陳焘記得莊蕾是不識字的,她此刻卻是看得有模有樣,仿佛就是認字的模樣。一時間有些驚奇。莊蕾說了一聲:“手拿過來!”
兩人在陳熹的書桌邊坐下,她是職業病了,伸手給陳焘搭脈,他的身體有些虛,這和原來從家裏出去的時候截然不同。莊蕾問他:“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是不是平時都不能好好睡覺?身體有些虛啊!阿焘,別瞞着我,有什麽話跟我說。若是在外很難,咱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陳焘聽見她再次叫他:“阿焘!”一下子心情激動起來,眼淚落了下來。這?書裏這塊描述不多,先抑後揚嗎?對于他剛回京城的描述,多是他遇到了哪些艱難。
比如安南侯的庶子以為陳熹要死了,所以世子的位子就會到他的頭上,沒想到陳熹是假的,陳焘才是真的。因此他作為一個鄉下來的,在陌生的環境中,被庶出的弟弟給排擠了。庶出的弟弟嚣張是因為陳熹從來沒有被安南侯看在眼裏,只是頂了個名。那個小子聯合了書院裏的人,針對陳焘。
但是書裏的陳焘心性也算堅強,尤其是回了遂縣,将她接回去之後,他就開始一步步打臉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等等!這裏的一個關鍵點,接她回去,也就是說陳焘是在看見遂縣的陳家家破人亡之後,才開始發憤圖強的?家破人亡是強刺激!其實是一個黑化的過程。
眼前的陳焘聽見她的話,雙手捂住了臉,哭出聲來:“姐!我睡不着,自從聽說阿爹和大哥出了事,我想回來,可是他不讓我回來。我聽不到你們的消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一個晚上一個晚上,我看着窗子,我睜着眼睛,想家!”
好吧!牛X哄哄的男主現在還是一個小可憐,看起來已經有了抑郁症的苗頭,莊蕾揉着他的頭問:“有沒有覺得自己很沒用?是不是有過輕生的念頭?”
聽見莊蕾這麽問他,陳焘擡起頭,淚眼迷蒙地看着她,她懂他?陳焘點頭說:“姐,為什麽不要我了?”
“怎麽會不要你?你不知道阿娘整日念叨你。我們以為你在侯府,又是他們好不容易早回去的親兒子,定然過得不錯。”莊蕾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手上用了非常大的力氣。
陳焘擡眼看她,卻見莊蕾的神情有異,莊蕾使了一個眼色,偏向外面,她只是想試試陳焘是否能跟得上她的想法。
“他們是對我還好,只是我沒辦法放下心來,爹和大哥沒了,你、大姐和娘怎麽辦?還有我聽說他快死了,我走了,阿娘又見自己的親兒子沒了,會怎麽樣?”陳焘哭着說,看起來陳焘沒有讀懂她的表情。算了,他不過是個孩子,莊蕾也不巴望他能一下子理解自己。
這個安南侯王八羔子吧?真是王八羔子。他所有的想法都是按照自己的邏輯來。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自說自話把孩子調包了,自說自話把孩子拖了回去,那天來拖回去的時候人都沒有出現。換過去之後,陳熹在他們家當成是養在魚缸裏的一條魚,平時養在角落裏,不想要了就殺。
陳焘不是他們想方設法保下來的親兒子嗎?他只管自己的想法,不管別人的感受,如今也弄得這孩子心理出了毛病。
莊蕾用柔和的語氣跟他說:“你走的那一天,爹和大郎沒了,月娘要尋死,娘一時間無主張。我第一件事情,想的就是你去了京城,應該沒什麽事。我要保住月娘,要是月娘沒了,娘也就撐不下去了。後來二郎來了,二郎來了比不來更不好,他那時候身體就紙糊的燈籠似的,一碰就碎了。如果還有一個兒子死在娘面前,會是怎麽樣?”
陳焘擡頭看着莊蕾,他低頭:“娘肯定也活不下去。”
“是的,你這次回來可能就看見還剩下我,當然也可能我已經被我爹賣給人做妾了!”莊蕾說:“當時的情況就是這麽差,我想着要撐下來,讓這個家還在。也算老天保佑!二郎撐着活下來了,他真的很堅強,他的病痛不是你能想象的。他和你同一天出生,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來,他安排了三郎給娘當養子,萬一他要是不行了,能給娘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陳焘一邊流着淚,一邊說:“你們這麽難我為什麽不在你們身邊?”
“傻子,不管怎麽樣,我們熬過去了!等到你現在回來了,一家人還在這裏,可以給你做一碗羹湯。你這就要慶幸,而不是傷心難過,對不對?”
“姐,我想回來,在你們身邊!我不想去京城,也不想做什麽侯府世子。他們說爹娘貪慕侯府的富貴,才用自己的親生兒子調包了我,我不信。我情願在咱們這裏過日子。”陳焘擦了眼淚:“只要你們在身邊就好!”
“這個事情已經沒有辦法了。你要知道,你的侯府的血脈,這一點無法改變。還有關于調包這個事情,爹娘絕不可能調包,爹也算是會過日子的人,而且他為人爽直,心地善良。怎麽會去做這種事情?所以別人怎麽說,你不要在意。只要我們不信就行。現在知道我們沒事了,你心裏的疑慮也能盡去了。你只要自己放輕松,就能慢慢的緩過來。”
“我不想走!京城裏的人,哪有我們自己家裏的好?”陳焘低着頭說:“他們嘲笑我的口音。說我是鄉下來的粗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知道是對的還是錯的,在那裏如履薄冰。”
莊蕾想起紅樓夢中描寫黛玉進榮國府的話,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環境上的巨大改變,而且他還承受着養父和養兄之死的悲痛,念及了家中其他人。越發不肯融入新的環境,而且新的環境對他也不友好。所以他就越來越抵觸,乃至于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書裏他看見家已經散了,只能強迫自己長大,現在家還在,他就想得到這個家的溫暖和護佑,一如以前。
莊蕾哈哈一笑:“哪個蠢貨學你的口音了?誰笑話你了?”
陳焘低着頭說:“他們還總拿我跟他比!”
“跟阿熹嗎?”莊蕾問他。
他點點頭:“嗯,他們說我樣樣不如他,說他學什麽都快,我卻是什麽都不會。”
莊蕾拍了桌子問:“你剛剛從鄉下過去,肯定要一定時間适應的。你當初那個先生,不過是鄉間的一個屢試不中的秀才,京城書院裏的夫子一個個都是名師,你剛進去跟不上算什麽?哪個王八羔子說的?拿出拳頭揍他會不會?咱們在鄉下野慣了,就是抗揍,也能打不是?”
陳焘噗呲笑出聲來:“姐,你怎麽跟我想地一樣,我就是揍他,揍得他跪地求饒,背後說可以,當面不能給我聽見。他們都怕我,但是我不開心。”
哦,對了,書院裏陳焘是打過人了,爽文嗎?當然是以打臉結束,但是從現在聽下來,其實他用暴力去解決了事情,實際上卻并沒有消除他內心的不安。
“因為我也一樣啊!”莊蕾興致勃勃地說:“你知道我給月娘去要和離書的時候幹了什麽嗎?剛才粗粗給你講了,我現在要好好跟你講……”
聽着莊蕾眉飛色舞說着那一日的經歷,陳焘臉上泛開了笑容問:“姐,你真這樣幹了?”
“是啊!怕什麽?她罵得出來,我接得下去。”莊蕾說:“今日你來之前,李春生死了,那個老虔婆也中卒了。這一家子就完了!你看誰熬得過誰,誰就贏了。”
“你也是個明白人,知道現在也不可能回來的,對吧?”莊蕾問他:“咱們在這裏日子過得挺好,你也不用擔心,是不是?你在京城呢,也不用管別人的閑言碎語。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不背後被人說?過好你自己,做好你作為一個侯府世子該做的事情。這裏說的侯府世子該做的事情是,你應該有眼色,誰能欺負,誰不能欺負。該打的,千萬不要放過,打回去就好!”
“可是,姐,我真不想離開你們!”陳焘說道。
突然門被推開,安南侯笑着說:“弘益,這有何難?咱們可以把你義母和你嫂子都接到京城去,他們在京城安了家,你不就能時時刻刻見到他們了?”
這不,在外邊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