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宴
? “姑娘知道我?”魏若雪也是冰雪聰明之人,很快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異樣,“不知閣下又是何許人也?”
“安樂軍沈離央沈将軍帳中,軍師顧流觞是也。”
“原來如此。”魏若雪的臉上顯出猶疑的神色,似乎是想問什麽,半晌才踟蹰着開口:“她是不是,與你說過我?”
本來這實在是一個套話的良機,但顧流觞平素磊落慣了,不屑為之,還是據實答道:“具體的不曾說過,只是将軍偶有一次酒後夢呓,我恰好聽見,才對這個名字有了印象。”
魏若雪良久不語,而後轉身往一側的空曠無人處走去。顧流觞知道她應該是有話要說,也跟着走了過去。
“她……現在好嗎?”
顧流觞假裝聽不出她想問的是什麽,只道:“沈将軍深得安樂王倚重,擁兵一方,怎有不好之理?”
“那就好。”魏若雪嘆了口氣,深深看了她一眼,彼此目光碰撞間,都帶着疑惑與了然。“你對我……難道不好奇麽?”
顧流觞微笑,“怎能不好奇?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想過,能令将軍魂牽夢萦,念念不忘之人,該當是何等的風華?如今一見廬山真面目,才知真人比起想象,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姑娘能做軍師,果真是能言善辯,絕頂聰明。”魏若雪似乎是調整了一下情緒,才慢慢說:“我本是留城人,因為不滿家裏安排的婚事,逃婚出走到了永城。在永城,遇到了一對兄妹,一起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
這對兄妹,說的自然就是當時年少的崔廣勝與沈離央了。
“那時候,我們都以為會一輩子這樣下去。可是後來,天下亂了,他們的身邊聚集了很多能人,開始謀劃着要起義。”說起過去,魏若雪的聲音夾帶着幾分懷念,幾分惋惜。
“然後你就走了?”顧流觞已經隐約猜出了後面發生的事。
“我非走不可。”魏若雪自嘲的笑笑,“先父是朝廷命官,風骨铮铮,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一個忠字,我身為他的獨女,怎麽忍心讓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你就選擇抛棄了他們?”顧流觞想起沈離央那天喝醉酒時的樣子,心裏一陣難受,又問:“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嗎?”
魏若雪搖頭,“我那時為了逃避家裏的追蹤,并沒有表露過自己姓魏。而且後來離開時,也只留書說是家父染病,需要回去随侍左右。她再怎麽想,也不會猜到的。”
“那你……恨她嗎?”
“說不恨是假的,可是若說恨,卻也不知怎麽恨不起來。你說天底下那麽多人,攻破這城門的,為什麽偏偏要是她呢?”魏若雪方才險遭欺淩時都沒有落淚,此時說到動情,卻生生滾落了兩顆晶瑩的淚珠。
顧流觞也嘆了口氣,“魏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卻不能同意你的做法。”
“人生中身不由己的事情有很多,你只不過還沒有遇上罷了。”
顧流觞咬了咬唇,像是賭誓一樣堅定的說:“無論眼前攔着的是什麽,我也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內心的。”
魏若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看得出,顧姑娘你……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吧?”
顧流觞退後一步,臉上露出戒備的神色。
“你不必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魏若雪笑了笑,“小離自小流落在外,對這些世族禮儀教養的東西并不敏感。可是我從小也同樣是接受這些教育長大,所以能夠看出些端倪,僅此而已。”
這聲“小離”說得非常自然,像是曾經千百次呼喚過一樣,讓顧流觞聽得心裏一時不是滋味。
魏若雪發現了她的神情變化,有些落寞,又有些意味深長的說:“我已是無法回頭,只不過希望你能比我勇敢罷了。”
顧流觞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覺心裏更不好受。“你準備再見她麽?我也許可以幫上什麽……我知道,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到處找你。”
“我不能見她。”魏若雪語氣平靜,沒有半點的猶豫。“自從我離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以後就算再見,我們也斷然回不到從前那樣了。所以,還不如不見。”
“可是……”
“我心意已決,顧姑娘不必再勸。”魏若雪轉身道:“我與姑娘說這些舊事,就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今日見到我的事告訴任何人。”
顧流觞看得出她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倘若自己不答應,恐怕會導致更壞的結果,只好答應:“這是你們之間的私事,既然如此說了,我一個旁人自然不會擅自插手。”
魏若雪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去。“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免得再生什麽枝節。”
“姑娘要往何處去?”
魏若雪不語。
心知她必定不願回答,顧流觞從身上找出一塊腰牌,塞到她手裏。“如今時局動蕩,姑娘把這個帶在身上,若有什麽不時之需,只要找到安樂軍,就還能行些方便。”見她不肯收下,顧流觞又勸道:“就像方才那種情況,姑娘若是遭了什麽不測,你讓将軍該如何自處?”
魏若雪沉默了一陣,終究還是收下了那塊腰牌。
送走了魏若雪,顧流觞的心中一片煩亂。那兩個犯事的士兵還昏死在那裏,也不知要如何處置。
原本上報給沈離央,或者直接令人按軍法處置了便是,可是現在因為關系到魏若雪的事,實在是不宜鬧大。更何況,要是這事讓沈離央知道了,按她那陰晴不定的性子,還不得要發瘋?
顧流觞下了山,六神無主的走在路上,一隊衛兵從她身旁路過,領頭的那個見了她,停下來拱手行了個禮。
顧流觞擡頭一看,卻是先前那個周正。看身上的軍服紋飾,已經是出任巡城校尉了。
顧流觞忙還了一禮,笑道:“恭喜周校尉新官上任,以後城內外的安防,就要勞周校尉費心了。”
“多謝軍師。”周正誠懇道,“早就聽聞過軍師不費一兵一卒輕取宛城的事跡,卻沒想到是一名如此年輕的女子,周某先前眼拙,實在是失敬了。以後若有什麽事用的着周某的,盡管吩咐,周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周校尉不必多禮。”顧流觞見了他,忽然心生一計。“眼下我有一事正想請周校尉幫忙。”
“軍師請講。”
“今日我去西山祭拜故人,卻看見兩個士兵竟然在那裏欺淩前去掃墓的民女,幸而阻止及時才沒有釀成大錯。我心想,此事若是傳出去,百姓會怎麽看我們安樂軍?”
周正聽完,已是勃然大怒,按劍道:“做出這種事,真是不配為人!那兩個畜牲現在何處?”
“還在西山上。”顧流觞蹙眉,裝作為難的樣子,“這些天将軍為着那個弑師的案子,正是肝火太旺,飲食不振。我琢磨着若将此事報上去,恐怕更引得她雷霆震怒,傷了身體就不好了。
周正也是個聰明人,很快會意。“那兩人是我屬下的人,既犯了這樣的大錯,我自會嚴加處置,不必将軍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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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中。
沈離央一直坐在案前處理公務,等到批閱得差不多了,才叫了錦繡來問:“劉寶金呢?可安分?”
“早出去了。”錦繡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從這門一出去,就直奔城裏最熱鬧的青樓,還揚言夜裏要包場,玩個痛快呢。”
沈離央一聽,氣得把手裏的筆都折成了兩段。
“要不,讓人把他弄回來?”錦繡試探的問。
“不行。”沈離央沉了臉,“我就算不給他面子,也得給劉桂香面子;就算不給劉桂香面子,也得給我大哥面子。只要不是犯了什麽大事,着實不好拿他怎麽樣。”
她曲起手指敲着桌面,托腮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
錦繡喜道:“可是有治他的良策了?”
“你讓人準備點好酒好菜,然後派個人去請他,就說我備了宴席,請他回來。”
“好。”錦繡答應完,又奇道:“不是要治他嗎,怎麽卻又請他呢?”
“笨。”沈離央好笑的敲了一下她的頭,“我請他來赴宴,他敢不來嗎?”
錦繡呆呆的說:“不敢。”
“那他還怎麽去包他的青樓夜場?”
錦繡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吩咐人去辦了。
過了些時候,劉寶金果然回來了。
進門時一陣莺莺燕燕的調笑聲,沈離央臉色一黑,擡頭一看,他竟是把青樓裏打扮妖嬈的一群歌女舞女都帶回來了。
沈離央一拍桌子,怒斥道:“你把我軍營裏當什麽地方了?”
“只是喝酒吃菜的,多無趣,總要有人助興才好啊。”劉寶金完全不以為意,左擁右抱的很是高興,還指示幾個歌女道:“你們幾個,還不過去伺候将軍?”
“免了。”沈離央沒好氣的擺擺手,咬牙告訴自己能忍則忍,犯不着和這種酒囊飯袋動氣。
“沒想到這留城的姑娘這麽漂亮,一邊飲酒一邊聽着小曲,真是人生頭等樂事啊!”劉寶金起身端着酒杯,“來,我敬将軍一杯!”
沈離央仰頭把酒喝了個幹淨,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用杯子砸死他的沖動。
“為了感謝将軍設宴款待,我還準備了一個驚喜。”劉寶金顯然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了,神秘兮兮的拍了拍手,揚聲道:“快進來吧。”
話聲剛落,一個霓裳輕薄,戴着緋色面紗的窈窕女子,從門外抱着琵琶緩緩走了進來。
雖然有面紗遮面,可是那如雲烏發,若雪肌膚,鵝卵石般圓潤的臉龐,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還是令全場的人都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咣當”。沈離央失神間,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