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新詩
? 經過一番篩選,終于是勉強選出了四十個優勝者。
在這個過程中,兩人都體會到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教書育人的确是百年大計,斷斷不是在段時間內就可以取得成效的。
但這并不意味着那些構想和嘗試是沒有意義的,任何偉大的變革都總需要有踏出第一步的人。他們在探索之中所取得的經驗和教訓,才更是給予後來人最寶貴的財富。
學員選定之後,顧流觞就暫時擔任起了授課學官的職務。
文賦禮義方面的知識由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來教授,她主要還是負責講解一些詩詞方面的內容。
女子生性就是對于一些詩情畫意的東西比較感興趣,尤其學堂中的都是些未出閣的少女,這門詩詞課比起艱深難懂的文賦課要更受她們的歡迎。
所謂文必秦漢,詩必盛唐,要講詩歌還需從唐朝講起。
顧流觞花了一段時間将幾個重要的寫詩大家的作品講解了一遍,令她意外的是,最令那些學生産生共鳴的不是青蓮的瑰奇想象,也不是摩诘的山水,而是有些沉郁的杜詩。讀到《賣炭翁》這樣的作品時,有些人還會默默哭泣,這讓她對暴政對于人民的傷害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
這天,顧流觞正在講格律詩的平仄規律,忽然有一個學生站起來問:“先生,詩歌一定要按照平仄來寫嗎?”
“一般是這樣,但如果有直發胸臆的情況,也是可以不依照平仄的。”
衆人苦着臉,對于完全沒有基礎的她們來說,平平仄仄之類的規範實在是難度太大了。
“那大家就按照書上的平仄規律,試着來寫一首五言絕句吧。雖然五言最為簡短,但要寫得有水平卻也是最難的……”
顧流觞還沒說完,又有一個學生站起來打斷了她的話,“先生,既然格律詩寫起來這麽麻煩,有沒有一種沒有格律的詩呢?”
顧流觞想了想,說:“應該沒有。”
“那為什麽蜀道難這樣的詩就是長長短短,對不上平仄的呢?”
顧流觞耐心的解釋道:“那是古體詩,要想寫好古體詩,不僅需要過人的天賦,還需要至少五年以上的練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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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種說法還是比較委婉的,格律詩尚且有法可學,古體詩還真是輕易學不了,完全要靠天賦的東西。
衆人在底下七嘴八舌的議論了一會兒,紛紛躍躍欲試的說:“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不創造出一種新的詩歌形式呢?”
“對啊!咱們安樂軍破除舊制,既已有了新軍,新律,新學,又為什麽不能有新詩呢?”
顧流觞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從小接受着嚴格的教育,根本無法想象就這樣一群連絕句和律詩都分不清楚的女學生,竟然就這樣大言不慚的要創造新詩?
眼看下面的學生都興致勃勃的寫起所謂的新詩,顧流觞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有些激動的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詩的格律韻腳是千百年來多少聖賢都沒有改變的規矩,怎麽可以如此随意的說廢除就廢除呢?”
這時一個學生不知跟旁邊的人說了什麽,周圍的人聽了瞬間都笑作一團。
顧流觞忍着氣,“你說什麽,站起來說說?”
那人被推搡着站起來,擠眉弄眼道:“我說您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又怎麽能夠理解我們的想法呢?我們出身貧寒,沒有文化,也理解不了您那麽高雅的趣味。”
這話不偏不倚,正好說中了顧流觞的心病。說到底,她和沈離央的出身也是相去甚遠,那麽沈離央的心裏會不會也是這麽想她的?
就像沈離央那天說的買不起米飯只能吃糠的事,她并不是無法理解,可是卻永遠不可能有切身的體驗。
越想越覺得難受,顧流觞拿起書,也顧不上課還沒上完,掩面奪門而出。
在房裏怔怔的坐了一會兒,忽然有人敲了敲門。
顧流觞回過神來,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冰涼一片,連忙拿了塊帕子把眼淚擦了,又平複了一下情緒,才開口問:“是誰?”
“是我。”是沈離央的聲音。
顧流觞把門開了。沈離央自然沒有忽略她通紅的雙眼,“怎麽,哭了?”
顧流觞搖搖頭,不說話。
沈離央走到她身邊,張開雙臂把人圈在懷裏,“聽說今天有人惹我們的顧先生生氣了?”
顧流觞冷哼一聲,還是不說話。
沈離央低頭蹭了蹭她的鼻尖,“不生氣了好不好?那個公然頂撞你的人,我已經把她遣回去了。她們的見識學問有限,你也別太計較。”
顧流觞心知她這樣說就是已經了解過事情的原委,便問:“你也覺得新詩好嗎?”
沈離央想了想,說:“新詩的确是個不錯的設想。”
顧流觞的臉頓時就冷了下來,伸手就要把她往外推。
沈離央忙道:“你先聽我解釋。我是覺得,新詩對于咱們安樂軍來說,或許大有作用。”
“能有什麽作用?”
“我們現在正缺少一種通俗易懂又能廣為傳播的媒介,如果有了新詩的話,很多我們安樂軍自己的思想理念不就可以讓更多的人理解了嗎?”
“你是說……”顧流觞冷靜下來,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創造一種新詩,然後将其作為政治的手段?”
沈離央笑了笑,說:“軍師熟讀經史,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陳勝吳廣起義始于魚腹藏書,黃巾起義興于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有時候一言可抵千軍萬馬。”
“将軍當真是玩得一手好權術。”顧流觞有些嘲諷的說。
“你知道,我從一個賤民之身走到今日這個地步,斷然是不會有多單純的。”沈離央讨好去拉她的手,“你會不會嫌棄我?”
感受着那手心的溫暖,顧流觞覺得一直忐忑的內心忽然踏實了起來。
是啊,她們的成長環境和性格都有不同,可這不也正是彼此之間相互吸引的原因麽?有相同志趣和共同語言,其實就已經足夠。正像沈離央在考卷上作答的一樣,不必盲目趨同,求同存異才是正确的相處之道。
“這事你愛怎麽處理都好,反正這個先生我是當不下去了。”顧流觞任她拉着,還是有些氣鼓鼓的說,“我也不會承認那些諸如'我燒的菜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的東西是詩的。”
“好好好,都依你。”沈離央寵溺的說。
其實她也早就不想讓顧流觞在這裏教下去了,放不下心是其一,怕她勞累是其二,現在又有了其三——她自己都不舍得對顧流觞說一句重話,這些人倒好,身為學子不懂得尊師重道,還公然頂撞先生,實在是豈有此理。
想着想着又氣不過的磨了磨牙,“我得給她們換個兇神惡煞的先生來。”
“又犯小孩子脾氣。”
兩人正說話間,只聽外面有人在喊道:“将軍,有急事禀報!”
“怎麽回事?”沈離央皺起眉頭,對顧流觞道:“我出去看看。”
顧流觞理解的點頭,假裝低頭翻動書頁,實際上卻一直注意着外邊的情況。
她看見那個士兵把一塊令牌呈上來,然後說了什麽,沈離央聽完忽然臉色大變,拉着他又低聲問了幾句話。
怎麽回事?
顧流觞正疑惑不解間,沈離央已經快步走進來,不過卻是來和她道別的。
“我有點事要先回去,就不陪你了。”
“好。”顧流觞明白她這是有什麽急事要辦,而自己又不方便在場的意思。
等到看着她的背影遠去,顧流觞才猛然想起,這塊令牌……似乎就是上次她拿給魏若雪的那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