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封號
? 沈離央回去以後,顧流觞就喚來管家,讓他帶人去收拾一間客房出來,領若水去住。
若水年紀不大,卻也見過許多世面,怎麽會不明白客房住着沒有廂房舒服,當下又故技重施的哭喊起來:“我不要去,我怕黑,要和觞姐姐一起!”
她以為像這種教養良好的年輕女子一般都弱氣又心腸軟,最是好糊弄。從前偷竊時也總将她們作為下手對象,反正就算被抓住也只要哭鬧一番博同情就好。誰知顧流觞根本不吃這一套。
只見顧流觞端坐在花梨木椅上,拿起茶盞呷了一口,冷笑道:“将軍可欺,我卻不是什麽糊塗蟲,你不必拿糊弄她的手段來對付我。”
若水的表情僵了一下,“觞姐姐,你說什麽呢?”
“聽不懂麽?那我就再提醒你一句。”顧流觞起身走過去,俯首在她耳邊狀似親昵,語調卻冷如寒冰:“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如果現在不知收斂,将來就會更難以收場,明白嗎?”
說完,她就施施然走開,自顧自的進了裏間。
那若水雖然忌恨,也知道沈離央不在,自己少了個靠山,只得心有不甘的跟着管家下去了。
一夜相安無事。
隔天沈離央來的時候,顧流觞正領着若水在屋內的一張小桌前學寫字。
“在寫什麽呢?”沈離央微笑着走進來,在看到那張紙上一行歪歪扭扭、缺點少劃的“壹”時明顯的愣了一下。
在她想來,若雪的妹妹就算不像她那樣知書達禮,也總不至于連最基本的數字都不會寫。
顧流觞無奈的聳肩,意思是:你自己都看見了還用問我?
若水看到她來了倒是很高興,立刻把筆一扔,蹦了過去。“離姐姐,我不想寫這些,我困了想回去睡覺。”
“不可以哦,有句話是這麽說的,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觞姐姐是有大學問的人,你跟着她學,會有長進的。”沈離央摸着她的頭,又漫不經心的問:“從前你姐姐沒有教你念書認字嗎?”
若水知道她這是起疑心了,眼珠子一轉,眼淚汪汪的說:“姐姐說可憐我年幼就流離失所,等到年齡大些再學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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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她會說的話。”沈離央點頭,嘆了口氣。“你在這住的習慣嗎?有沒有什麽短缺的,我讓人去備來。”
“客房太小了,又很暗,我睡不好。”若水趁機告狀。
“你讓她睡客房?”沈離央回頭看着顧流觞,有些不悅的說,“不是還有幾間廂房空着嗎?”
顧流觞早就預料到她會告狀,不慌不忙的說:“你對這孩子有多上心,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只不過昨天實在太晚,來不及收拾,我便讓她先去離我這最近的客房歇下,想着半夜要是有什麽事,走動起來也方便。這不,今天一早就讓人把房間收拾好了,等會就可以搬。卻沒想到……這孩子竟這樣嬌慣。”
這話說得天衣無縫,倒讓沈離央覺得自己理虧了,“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問問罷了。”
她仔細想想,又覺得自責起來。顧流觞一個真正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當初住的是什麽?是不及這客房十分之一的營房,可她卻從來沒有抱怨過。相比之下,這孩子的确是不能太慣着了。
“不必搬了,就那樣吧,小孩子也該多吃點苦才好。”沈離央伸手去牽顧流觞,顧流觞躲了一下,還是任她牽住了。
“我和觞姐姐去裏面說會兒話,你自己在這寫字,不要亂跑。”
進了裏間,沈離央立刻不複外面端着一副架子的模樣,執起顧流觞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剛才是我的錯,給你打幾下消消氣?”
顧流觞冷哼一聲,“我可打不起,等一下要是将軍一個不高興,又來興師問罪怎麽辦?”
“軍師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這回吧。”沈離央扯着她的手臂不住的晃,還故意尖聲尖氣的說:“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了,晃得我頭暈。”顧流觞白了她一眼,“特地到裏間來,到底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
沈離央笑笑,“我是給軍師報喜來了。”
“什麽喜事?”
“上回大敗安瑞的封賞已經下來了,你猜猜是什麽?”
顧流觞漫不經心的想了想,“無非就是些珍器古玩之類的,莫非有什麽稀奇東西,讓你這麽大驚小怪?”
沈離央從懷裏取出一個明黃色的卷軸,在案上展開。“其餘人也罷了,只你一人得了天王聖口親封,封為神機軍師。”
“什麽?”顧流觞一聽卻毫無喜色,“你不覺得這封得有點過了?我才剛有建樹,戰功又輕,是萬萬及不上這封號的。”
“我倒覺得以你的才幹,封這個一點也不為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沈離央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我大哥素來惜才,大概也只是借此表達求才若渴之心而已。何況不過是一個封號,并不礙的。”
她想了想,又有些深沉地說:“可是這個封號對于你的意義就不同了,有了這個天王親口授下的封號,就算将來有什麽事,別人也會顧忌這個,不能輕易對你怎麽樣的。”
顧流觞苦笑,如果是一般的官家小姐,那這個封號的确是一道保命符,可對于她的真實身份來說……別說是封個神機軍師了,就是封個什麽神都不管用。
“你會不會覺得很荒唐?”她看着沈離央的眼睛,認真的問。
“什麽荒唐?”
“我一個朝廷命官的女兒,卻給你們當了什麽神機軍師,難道不荒唐嗎?”
“我出身草莽,以女子之身封王都沒人覺得怎樣,你不過是給我當了軍師,又有何不可?”沈離央溫柔的伸指撫平她緊皺的眉頭,“就算不當這個将軍,我也一定護你周全。”
“說什麽傻話?”顧流觞只覺心裏一陣難受。
她開始後悔起來,後悔當日在肅城的時候,為什麽不趁着那個機會咬咬牙把真相說出來,以致現在要開口就更加難了。過度的恩寵和那個人過度的深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如同空中樓閣一樣,讓她感覺随時都會有崩塌的危險。
她在心裏嘲笑着自己:顧流觞啊顧流觞,你聰明一世,到底還是栽在一個情字上面。這個人就有那麽好,讓你明知是飛蛾撲火,還寧願溺死在這一腔柔情裏,哪怕前路就是灰飛煙滅。
“怎麽了?”沈離央感覺到她的異常,“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沒什麽。”顧流觞故作輕松的笑笑,“這會若水的字應該也寫完了,你先出去看看吧。”
她怕再這樣待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想撲進那個溫暖的懷抱裏大哭一場。
沈離央看着她眼角泛了晶瑩卻還強顏歡笑,心裏也是一陣失落——難道自己那樣的承諾還不能讓她放心嗎?到底是還有什麽難處不能被自己知道呢?
“那我先出去看看。”沈離央郁郁的走出了去。
兩人各懷心事,卻又無法說清,一時間都有些不快。
若水在外面倒是已經寫了好幾張字,她見沈離央出來,便作出一副乖巧的樣子,把那疊紙拿過去,“離姐姐,你看我寫得怎麽樣?”
沈離央怏怏的,也沒心情細看,只說了句:“嗯,有進步。”
“那你能教我寫姐姐的名字嗎?”若水眼巴巴的看着她,“我一到十都會寫了,就是不會寫姐姐的名字。”
“你學寫你姐姐的名字做什麽?”
“我想着,要是姐姐一直沒有來找我的話,我就要像那些大人一樣,去街上發告示找姐姐。”
沈離央聽了,想起還流落在外的若雪,心中更覺刺痛。接了她手裏的紙,拿了筆正要寫,卻發現紙下面還墊着什麽東西。
“你拿的什麽墊着?”
若水讨好的說:“我怕墨跡弄髒桌子,所以在書架上拿了本書墊着。”
“哦。”沈離央把書抽出來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這本被滲透的墨跡染得幾乎報廢的書,好死不死的,就是顧流觞最為珍愛的《浮霞山詩話》——前朝名士柳仲文流傳下來,僅存的一本手書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