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嫌隙
? 宴至酣處,又傳了幾個伶人舞姬助興,俨然一派和樂歡暢的景象。
顧流觞素來不喜這種場合,歡聚的時候有多熱鬧,散場的時候就有多冷清,還不如平和度日,歷久彌新的好。更何況,眼前姐妹情深和樂融融的樣子,底下不知藏了多少的險惡與虛僞。
用了一點涼菜後,顧流觞看着那一桌品相精致卻無半點人味的菜肴,也是興致缺缺,便獨自走到園子另一邊回廊盡頭的亭子裏賞月。
十五的月色果然是美不勝收,一輪皓月懸挂中天,色澤宛如一塊毫無瑕疵的白壁,又像一個冰輪,散發着華美的柔光。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顧流觞輕輕一嘆,就聽見一陣擊掌聲。
一回頭,只見身後站着個身着華服的年輕男子,正兩眼發直的看着她,一臉的輕浮相,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纨绔子弟。
天王府中多是女眷,能夠這樣明目張膽的行走的,除了劉桂香的弟弟劉寶金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顧流觞雖然沒和他打過照面,卻也知道這人是出了名的渾,做過的混賬事講三天三夜都講不完,便低頭垂目,打算不搭理他自己走開。
劉寶金不知她的身份,見她梳的是未婚女子的發式,就以為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歌女,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幾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口中調笑道:“美人兒,你叫什麽名字?何必自己在這裏對月傷懷,有什麽心事說與我聽聽啊?咱們可以到內院慢慢聊聊……”
他說得暧昧,動作也大膽得很,直接拽住顧流觞的手臂,低頭就湊過來想親上去。
“公子請自重。”顧流觞皺着眉避開,劉寶金身上的渾濁氣息令人反感,還有一股刺鼻的酒氣,想是剛剛從外面玩樂回來,還來不及換身衣服。
劉寶金酒氣上頭,他何曾見過顧流觞這樣的姿容,一時驚為天人,哪裏還顧得上想這是什麽場合,什麽地點,顧流觞的推拒也只被他當作了欲拒還迎的把戲。
“美人兒,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我可是王後的弟弟,這骧城裏,還沒有不認識我劉寶金的。跟了我,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你,保管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顧流觞不語,只低着頭走開,她原想這裏和那邊只相隔了一個池子,雖然沒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但只要大聲呼喊還是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劉寶金再怎麽無理也應該顧忌三分才是。
可是顧流觞明顯低估了劉寶金膽大妄為的程度,只見他又追了上來,拉住她就往懷裏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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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花前月下,不若就讓劉某一親芳澤……”
顧流觞一邊掙紮,一邊怒目而視,“天王就在那邊,你竟敢就做出這種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劉寶金雖是個無用的纨绔,氣力比起顧流觞還是要大得多,三兩下就将她逼得只能連連後退。
顧流觞一邊躲一邊往後跑,她遇見的惡人雖多,可是這種不講道理的無賴卻是少見。一慌亂間,腳下不留神踩到了石頭。那個地方又沒有圍欄,一滑倒就正好栽進了水裏。
咚的一聲,水花四濺,這動靜将那邊的人都驚動了,有丫鬟哭喊道:“有人落水啦!”
劉寶金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也是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拉,卻為時已晚,只拉到了一截輕飄飄的衣袖。
以他的身份,在天王府裏染指一個下人算不得什麽事,可是要是衆目睽睽之下弄出人命來,那崔廣勝一定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想清了這層利害關系,劉寶金就想着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可是剛才他把顧流觞往這條死路上堵,這下自己也來不及出去,就被一群掌燈的侍衛攔在了路中央。
那邊崔廣勝和劉桂香一群人等聽到聲響,也正往這邊走來。
與此同時,一個玄色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過,竟是直接跳入了冰冷的池子裏。
崔廣勝最先反應過來,焦急的對侍衛們喊道:“還愣着幹什麽,快下去幫葉王救人!”
侍衛們這才意識到剛才跳下池裏的那個是沈離央,知道事态嚴重,紛紛入池幫忙打撈了起來。
崔廣勝看着站在中間的劉寶金,知道這事跟他脫不了關系,板着臉怒問:“這是怎麽回事!”
“這……”劉寶金這下酒也醒了,滿頭冷汗,“我只是想和她玩玩,沒想到她這麽不禁逗。”他看見自己的姐姐也是滿臉愁容,小聲咕哝了一句:“再說不過是個下人,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劉桂香咬牙把他拉到一邊,恨聲道:“你這下可是捅了大簍子了。”
沈離央和衆侍衛在池子裏撈了半天,也沒有看見顧流觞的身影。
她全身上下都已經被冰冷刺骨的池水浸透,頭發上粘了片葉子,還有水珠不斷的滑落,看起來狼狽異常,可是心卻比身更冷。
“你先上來,讓他們去找吧,天這麽冷,凍壞了可怎麽好?”崔廣勝也是急得來回踱步,早讓人拿了件大衣和暖手的炭爐來,還沏了杯滾燙的姜茶在池邊等着。
“不行,她不會水,我必須得找到她。”沈離央冷冷的掃了岸上的劉寶金一眼,“要是她少了一根頭發,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于是又調派了一些人手過來,把池裏照得燈火通明,一寸一寸的翻。侍衛們幾曾見過一貫溫文爾雅的沈離央這樣雙目通紅,一副暴跳如雷的樣子,更加不敢怠慢的找了起來。
“找到了!找到了!”忽然東邊的岸上傳來一陣呼喊,沈離央一聽,連忙趕過去。
只見顧流觞渾身濕透的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得毫無生機,若不是那還在微微抖動的睫毛,幾乎要讓人以為這個美麗的姑娘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沈離央既心焦又心疼,也顧不上避嫌,伏低下去在她唇邊渡氣,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回到了正常的頻率,才稍稍放下心來,将她交給了等候在一旁的侍女。
侍女們忙不疊的拿了毛巾來,又是烘幹又是焙火的,只怕再生出什麽差池。
沈離央橫眉怒目,滿身殺氣的朝一邊瑟縮在劉桂香身後的劉寶金走去。
誰都看得出她要對劉寶金發難,可連崔廣勝都只是默默看着,又有誰敢上去攔?
“姐姐救……”劉寶金吓得不行,哪還有一點方才的驕橫之氣。照沈離央的性子,不怒則已,真要發作起來,自己有十個腦袋都不夠她砍的。
他求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離央單手抓住衣領拎了起來,走到池邊狠狠的扔了下去。
劉寶金的水性也不好,在池裏艱難的撲騰着,濺起大片的水花,看起來很是滑稽可笑。
雖然觀望的人很多,但卻仍然沒有人下去施救,一則怕惹沈離央不快,二則是因為這府裏的人平日裏沒少受這姐弟倆的氣,暗自拍手稱快還來不及,又怎會在意那劉寶金的死活?
劉桂香看到自己的弟弟被扔下了水,又急又恨,也只能拉着崔廣勝的手哀求道:“我只有寶金這一個弟弟,他要是有個什麽閃失,我要怎麽向父親交待?看在你我多年的夫妻情分,還是饒他一命吧!”
崔廣勝本也覺得小懲大誡就好,劉寶金到底是他的小舅子,哪能真的看着他被活活淹死。當下便順勢擺擺手,道:“你們幾個,先把人救起來再說。”
劉寶金被救上來時也是渾身濕透,凍得臉色青紫瑟瑟發抖。他自崔廣勝發跡以後,一直是橫行霸道,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一頭紮進劉桂香的懷裏大哭起來。
劉桂香平時最偏袒這個幼弟,但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崔廣勝親手端了杯熱燙的姜茶走到沈離央旁邊,“先喝口茶暖暖,也順順氣。寶金他那也是無心之失,你就寬宏大量,原諒他一回吧。”
沈離央本已接了茶,聞言卻冷笑道:“無心之失?大哥你當真相信他這是無心之失?”
她本就盛怒難消,聽了崔廣勝的話,更覺心寒。這話明着聽是勸慰,其實每一字都是要息事寧人,讓她放過劉寶金的意思。
“我上回住在骧城的日子不長,可是對這位劉都尉精彩紛呈的事跡,也是聽聞了不少。什麽當街強搶民女,打砸酒館,侵占良田,強征重稅,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難道大哥你都沒有聽說過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
如果說聽說過,那就坐實了偏袒縱容之名。如果說沒聽說過,那便是昏庸無能,受人蒙蔽。怎麽答都不讨好。
崔廣勝鐵青着臉,心裏也是涼飕飕的不好受。二十年來沈離央對他從來是言聽計從,敬愛有加,沒想到現在卻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就要逼得他當衆下不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