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黎明
? 因為之前将人都趕了,現在再出去也不好看,餘逍就在一旁的軟榻上搭了條被子睡了。
雖然知道她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可房裏忽然多了個人,顧流觞難免感到有些不适。加上一時之間接受了那麽多事情,心緒紛亂,更是難以入睡。
“夫人睡不着麽?”餘逍懶洋洋的翻身過來,一手撐頭側卧着,臉上也是沒有半分倦色。她武藝精純,就算顧流觞屏息裝睡也瞞不過她的耳目。
見顧流觞不理會,餘逍又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了,一定是天太冷,夫人懶得開口。別怕,為夫這就來為夫人暖床。”
聽到那邊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顧流觞怕她真來,忙出聲道:“你別過來!”
等轉身一看,才發現那人好端端在那裏,一寸都沒有挪動過,正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那笑容燦爛得晃眼,讓人明知被戲弄了也生不起半分惱意。
顧流觞心裏忽然有些嘆息。平心而論,餘家人的相貌都極好,而餘逍比那餘清還要強上幾分,要是在京裏,不知要讓多少未出閣的少女暗付芳心。可是這兩兄弟的命運卻截然不同,一個在錦玉之鄉養尊處優,一個卻在苦寒之地歷盡艱辛。
她這樣想着,忽然問:“你也是世家子弟,難道就不想保全餘家麽?”
“餘家?餘家的人最好死光了才好。”餘逍唇角微彎,笑容卻有些輕蔑了。“而且誰說我是世家子弟了,我不過是妓女的兒子。怎麽,你先前和那餘清一塊兒的時候,應該沒少聽說吧?”
顧流觞沉默了一下。按理說,一般人對這種身世應該是諱莫如深的,怎麽她卻好像毫不在意一樣?
餘逍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淡淡說:“如果一個女人靠出賣色相來養活自己就是見不得人的,那麽那些表面衣冠楚楚,背地裏卻缺德事做盡的東西,豈不是應該死一百次才夠?”
“你……”
不知為什麽,顧流觞感覺這句聽似戲谑的話裏,掩藏着某種深重的情緒。就像眼前這個看似輕浮的人,其實有着深似海的內心。
“你為什麽會信我?”
餘逍想了想,似笑非笑,“有人說過,長得好看的人,心地都不會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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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顧流觞只當是玩笑話,也揶揄道:“那人肯定是個大騙子。”
“是啊,是個大騙子。”餘逍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忽然問:“你會唱歌麽?”
“你想聽什麽?”
“唱個柳三變的雨霖鈴吧。”
柳三變即柳永,他的唱詞算不得雅正,而是委婉動人,素來多傳唱于秦樓楚館。再結合起剛才說的話題,顧流觞瞬間就明白了她為什麽會想聽這歌,一時心裏有些發澀。
“我去取琵琶來。”
“不必麻煩,就這樣唱就行了。”
顧流觞閉上眼睛,醞釀了一下情緒。不知為何,眼前浮現起許多情景……是宛城下,那人一襲戰袍血跡斑斑,縱馬飛馳而來的樣子。是行旅中,那人扮成一個普通士兵,在自己身旁壓低帽沿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是城門外,自己将她傷得體無完膚,她慘白着臉,卻還朝自己伸出手的樣子。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餘逍轉過身平躺着,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不是驟雨,而是一場在她心頭下了二十年的傾盆大雨。如今這場雨,終于可以停了。
天光破曉。
昨夜兩人都睡得極沉。對于顧流觞來說,這也是她來了這裏之後睡得最安穩的一夜。這樣的後果就是直到服侍的人小心翼翼進來催促時,兩人才匆忙起身。
那些下人原以為她們是一晌貪歡才睡得遲,見到餘逍沒睡在床上,臉上明顯都有些訝然的異色。
幸而餘逍臉皮比城牆還厚,一邊穿外袍,一邊随口對一個丫鬟調笑道:“你們小姐從前在家脾氣也這麽大麽?我不過是纏人了點,也不能把我踹下床啊。”
一屋人都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顧流觞更是面紅耳赤,然而知道她是不想讓人到外面說閑話,也沒說什麽。
等用過早膳,餘逍從懷裏取出一張疊着的紙,遞給顧流觞。“這個送你。”
顧流觞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張和離書。
“我已經按了手印。雖然這東西沒什麽效力,不過将來你若是再嫁,憑它也可免些麻煩。”
顧流觞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把東西收起來,又到房裏拿了個什麽東西出來。
“我也有東西送你。”
“什麽?”
餘逍定睛一看,原來是昨日她在縫的那個,此時拆出來一看,原來是一頂墨綠色的氈帽,簡稱……綠帽子。
餘逍的嘴角抽了抽,拿起來往頭上戴了,壓低了些,正好蓋過額頭。“夫人好手藝,感覺暖和多了。”
顧流觞也笑。這本是縫來氣她的,誰知戴上一看卻是合适得很,就像是照着模子做出來的一樣。
“回京路上,會有個和我肖似的替身與你同行。沿路關卡的官員多半沒見過我,就算他們看出破綻,你只須拿出太尉千金的架子吓他們一下就是了。随行兩個副将俱是我的親信,有事也可與他們參詳。”
這替身本是餘家的人怕她的女子之身被發現,特地尋來以備萬一的,沒想到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
“我明白了。”
餘逍披衣起身,“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顧流觞點點頭,發自內心的說:“保重。”
“你也保重。”
身前鐵馬冰河,身後黎明破曉,将行處,暮霭沉沉楚天闊。一轉身,也許就是生死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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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朝廷的水戰中,沈離央派上了先前蕭淩雲的舊部打先鋒。這些人因着曾經反叛的身份一直受排擠,如今被不計前嫌的重用,都熱血激蕩,更想做出一番事業來表達忠心。
安逸慣了的朝廷軍如何見過那種不要命的打法,不出幾日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水路已然無法守住。
幾場水戰之後,義軍主力順利渡江。至此,距離京都的距離,僅剩一道蜿蜒曲折堅不可摧的外城牆。
義軍帳中。
沈離央拿起剛呈上的急報看了一眼,淡淡說:“龍骧軍回朝了。”
塔莎的臉色遽變,這時阿曼也取了封密報上來,她仔仔細細的讀了幾遍,這才綻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笑容。
“回程兵力過半,最要緊的是主帥餘逍也在列,這是千真萬确了。”
“邊防兵力銳減,你那批在邊境虎視眈眈的大軍,應該差不多要大舉進犯了吧?”
“呵呵。”塔莎笑笑,雖然事情發展到現在都是由自己促成的,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個孤傲如一匹雪狼的人也被玩弄于指掌中,她的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咱們也得抓緊了,別等他們的援兵到了,都還沒把城拿下來。”
“你寬心就是,城破也就在這兩日了。”
“哦?”塔莎将信将疑,“昨日不是攻了幾回,都無功而返麽?我還奇怪那些兵都是軟骨頭,這城牆倒是堅實得很。”
“這是太祖當年親自監修的,自然堅實了。”沈離央勾唇,略有些嘲諷。“我手下有兩位能工巧匠,進獻了幾個有趣的東西,準備明日去試試威力。”
“什麽東西?”
“火炮車。”
“火炮車?”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塔莎也不由一驚。改良過的投石車威力就已經非常驚人,若是再裝填上火彈……那場面簡直是不敢想象。
“這倒新鮮,可否取圖紙一觀?”
沈離央卻不動作,只笑笑,說:“圖紙現下也不在我手上,待明日陣前一看不也一樣。”
塔莎打量着她的神色,幽幽道:“我卻小瞧了你。”
“哪裏哪裏,不過是手下人賣力罷了。”
沈離央眯了眯眼,假裝聽不懂塔莎說的,究竟是那幾架火炮車,抑或是她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