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旨抄家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禮部尚書連謙,受先帝厚愛,身負重托,輔佐秦王,然弑君罔上,勾結外黨,朝廷動蕩。今被查實,逆惡種種,所犯重大。朕痛之入骨,恨不能平。三司已審,不日問斬。妻并子為奴,家産籍沒,其族人有官職者,均應革退,流放邊塞。過往此後,絕不提此事。欽此!”
秋日,朱雀街兩旁栽種的銀杏在寒意襲人的冷風中簌簌發抖。天色已晚,沉沉的暮色混合着黃昏特有的清冷顯得與這條街往日的繁華天壤之別。北郡國平安城朱雀街,被稱為皇城裏的康莊大道,衆多高官顯貴的府邸就在這條街上,平日裏這個時候正是各府大人迎賓送往的高峰,如今只有為數不多的行人匆匆而過。
陸瑜跪在一衆家仆之前,額頭始終貼緊地面,地上隐約可見鮮紅的血跡。門房進來傳話說宮裏的大太監領着一隊紅色錦衣佩繡春刀的紅衣衛士進慕府的時候,她就知道,襄皇終于下定決心了。這個還未行冠禮的年輕皇上,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處死當朝的禮部尚書---連謙。
不知從何處飛來幾只寒鴉,落在慕府外院的梧桐樹上,夏日裏倚靠着梧桐樹攀枝而上的淩霄花早就謝了,幹枯的樹枝鋪滿在連家的房頂上。烏鴉呱呱的叫聲惹得人遍體生寒。
“罪婦慕氏謝主隆恩,襄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陸瑜一頭青絲垂順而下,身為三品诰命夫人,她卻身着素縷,不施粉黛,未曾挽發,全然一副罪臣模樣。這些是她早已預備好的,自連謙被大理寺押解天牢,她已經下定了決心。朝堂之上,那人視連謙為眼中釘,肉中刺,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斷不會再給連家留活路。陸瑜身後的衆人神色驚慌,不似女主人坦然自若。陸瑜的話音剛落,那些原本跪着的下人立時癱倒在地,低聲哭泣着。
“連謙的那對雙胞胎女兒怎麽不見诏?”大太監四處張望,都說連家還有一對八歲的女兒,嬌俏可愛,連謙沒關進天牢前,好些官員為了巴結,上趕子要跟連家結娃娃親。
“孩子太小總是冒冒失失不懂事,罪婦怕沖撞了聖意,讓她們呆在房間裏,煩請公公見諒。”她朝着柴房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焦急。
“這聖旨一下馬上就得按規矩辦事,還不給咱家去把孩子找來?”趙太監細軟的聲音在哭聲裏尤為刺耳,“是,公公,小的立馬去辦。”
宣旨的大太監被這家仆的聲音吵得心煩,他見慣了這些場面,歷來皇帝抄家聖旨一下,哪家不是哭哭啼啼雞犬不寧?這連家還算好,連謙是連家獨苗,族人不多,有官職的更少,所受牽連還不算大。他清了清細嗓,“皇恩浩蕩,慕大人,不,連謙罪同叛國,新皇仁恕,并未牽連九族,還不快起來,這聖旨還得收好了,不然斬首的恐怕就要多一個了。”
“趙公公就是太慈悲了!連家不顧聖眷,賣國求榮,何須跟他們客氣!”趙太監身後負責保護的侍衛李興紹冷哼了一聲,月亮升了起來,借着月光顯出了他飛揚跋扈的瘦削臉龐。太陽穴微微隆起,身為宮裏的帶刀侍衛,張相一手提拔起來的襄皇親衛,他自動請纓參與慕府的抄家,就是為了博得這北郡國這位位高權重的人的贊賞。
“愣着幹什麽,還不給我抄!”李興紹揮了揮手裏的繡春刀,一幹侍衛有條不紊的沖入慕府內府,一時仆人的尖叫聲,咒罵聲,淩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哭喊聲,回蕩在慕府的上空。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仆人們就被像冰糖葫蘆一樣,串成一串,驅趕到了內府前的空地上,收拾好的東西被打開放在地上。都是些不值錢的貨色,用過的棉絮,幾身換洗的衣服,紅衣衛一一翻查,發現并沒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我呸,連點值錢的貨色都沒!”紅衣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将這些雜物一腳踢散。
慕府族人本就不多,都是沒有官職的普通百姓,這些人大氣不出的在陸瑜身後跪着,頭也不敢擡。慕府的仆從也就十來個,趙太監剛剛宣的聖旨裏并沒有判他們連帶之罪。連謙被押走的那天,他們商量着背着陸瑜偷偷将包袱收好,如今樹倒猢狲散,趁着襄皇沒改變主意,早走活命才是正經事。
“連謙敢跟張相作對,活該落得如此下場!”李興紹是張相手下的一條走狗,如今連謙這個三品大員在自己手中倒下,他臉上的笑容越發扭曲了。
“連家一門忠貞,豈是張相所能玷污!襄皇被奸相蒙蔽,總有一天會還我夫君清白!”陸瑜銀牙緊咬,雙頰浮起一層紅暈,她不能容忍任何人诋毀她的夫君!
李興紹雙掌輕輕一拍,帶着不屑與嘲諷,“一門忠貞?一門忠貞也不過落得個家破人亡!”
陸瑜毫無退卻之意,她冷冷地直視着李興紹,聲音清亮有力,“不過是張相養在身邊的一條狗,堂堂慕府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李興紹聽見陸瑜的這番話,面色頓時一黯,他抽出腰間的刀,頓了頓又轉瞬收了回去,畢竟是皇上下旨流放的三品诰命夫人,若是還沒出這平安城就見了血,傳到襄皇耳朵裏,怕是要責怪張相手下的人不将那聖旨放在眼裏。
李興紹頓了頓,強壓下胸中的怒火,“來人,慕氏抗旨不遵,所出之言有辱當今聖上英明,本官要代替皇上教訓教她!”
李興紹的話音剛落,就有紅衣衛拿過一截軟鞭遞到他的面前,這軟鞭只有嬰兒手指大小粗細,只要用鞭之人對鞭法精練,能夠抽得人五髒六腑疼痛不已,皮肉上卻留不下什麽痕跡。李興紹審問罪犯的時候,常常用到這一招。
“将她給我拷上!”李興紹叫來幾個紅衣衛,一手指着陸瑜,紅衣衛拿過鐵鏈向陸瑜走去。那鐵鏈上沾着暗紅的血跡,隔着老遠都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在這暮色裏反射着冰寒的光。
陸瑜拼命掙紮,卻又如何能拗得過這些每日習武的紅衣衛,那沉重的鐵鏈戴在身上,壓得她快要直不起身了。
“給我跪下,”李興紹用力踢了陸瑜的膝蓋兩下,陸瑜一個站不穩,跪在了李興紹面前。
李興紹朝着握住皮鞭的右手手心哈了口氣,“竟敢沖撞襄皇和丞相,這鞭子是要叫你懂規矩,可不是我公報私仇!”
“啪”,整個慕府回蕩着鞭子落在皮肉上的聲音,也許是隔了衣物的緣故,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悶,陸瑜咬緊牙關,雙唇已經被她咬破了皮,沁出絲絲血跡。她的心思自紅衣衛進來之時,就一直在那柴房上,紅衣衛已經将整個院子都快搜了個遍,不知道會不會搜索到那裏去。
兇神惡煞的紅衣衛将慕府裏的下人全都從院子裏趕了出來,下人們早就吓得癱軟在地。他們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有幾個頗有幾分姿色的丫鬟更是将自己的臉死死埋在衣服裏,嗚咽聲不斷,生怕自己受到牽連。男丁裏有人念着連家的好,看着陸瑜正在受着鞭打,鼓足勇氣控制住顫抖的雙腿,剛起身——
“敢過來的,今天就別想再出慕府的門!”一個紅衛兵将刀朝天上一抛,那刀落下來嵌入土裏,沒過刀刃好幾尺。那人只覺眼前寒光一閃,冷汗直冒,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過是濫用私刑,卻硬要說成是幫襄皇懲治我,李大人還真是會自欺欺人!”陸瑜見柴房那邊動靜全無,有些焦急,得想辦法将這李興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故意激怒李興紹,希望柴房裏的人能夠度過一劫。
李興紹果然大怒,他大喝一聲,“都給我過來!讓你們看看,這死鴨子嘴硬的下場!”他讓院子裏的紅衣衛将那些仆人和連家的族人帶來,圍着陸瑜跪成一圈,陸瑜的話讓他覺得在屬下面前丢了臉面,他要全部在她身上找回來。
“啪,啪,”一鞭接着一鞭抽在了陸瑜的身上,李興紹憤怒之下鞭不離手,陸瑜的背因為疼痛不停地扭動着。
“李大人,李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堂嫂吧!”說話的人是連家的一個遠方親戚慕裴,曾受過陸瑜的一飯之恩。
慕裴站起身來,跪得太久腿腳已經酸麻,他踉跄地走向陸瑜,陸瑜揚起腦袋沖着他使勁地搖了搖頭,他露出慘白的笑容,“堂嫂的一飯之恩慕裴沒齒難忘,今日也算是報答了!”李興紹見有人還敢上來勸阻,心裏頭的火氣更大了,“膽敢阻礙本官懲治罪犯,給我狠狠地打!”
慕裴本就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這些紅衣衛狠狠地将他推翻在地,拳頭和雙腳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臉上,他抑制不住地慘叫,那聲音聽得一旁地陸瑜心裏一顫,淚水順着眼角緩緩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