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追殺(一)

這駕車的張大虎認識,陸家當鋪的老板陸運,平常在街上碰上了還要跟自個兒打聲招呼。

“喲,沈老板啊,出門送貨去?”張大虎大大咧咧,随口一問,揮了揮手就打算放陸運走。

“慢着,”領頭的士兵走了過來,“張相三令五申,好好檢查,你這是什麽态度?放走了罪犯你就等着革職流放吧。”士兵朝後面作了個手勢,招來了三五個人,“不要放過任何一個馬車。”

“報,車裏的東西都是些常規貨物,沒什麽特別的,車裏兩個小孩,一男一女,正眯着眼睡覺。”陸運朝着領頭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立馬會意離開同僚來到馬車前,“都是我的侄孫兒,鬧着回家見爹娘呢,大爺您行行好,這是點小意思,小孩子鬧起來,折騰人緊呢。”

士兵點了點頭,一副深有同感的樣子,他揮了揮手,“放人。”

陸運暗暗松了一口氣,出了平安城的城門,張相要抓自己就沒那麽容易了。

“運叔,我們出城門了嗎?”連恬衣輕聲問道,扇面一般的睫毛随着呼吸抖動着,她自然緊張,但是她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連恬月已經在她身邊沉沉睡去,她生性膽小,連失雙親的打擊接二連三的發生在她身上,她早就抵擋不住,昨夜哭夠了,今天終于睡着了。

血,滿目的血,昨夜陸運一手摟着連恬衣,一手抱着連恬月,兩個嬌小的孩童在他懷裏放聲大哭。他也心痛,他在北郡國當陸家聯絡人已有快十年,那個跟自己一向親近,被他當作親生女兒疼愛的大小姐,為了兩個女兒選擇自盡,他怎能不痛!

為了陸家大小姐最後的血脈,他哪怕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出了,趁他們沒發現,趕緊走。”陸運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在馬的屁股上,快一點,再快一點!馬兒吃了痛,發瘋似的往前沖去。還好這事陸運專門從西域找的名馬,這種馬通常都是軍用,很少有人暴殄天物用來禦車。

“前面的馬車,立馬給我停下。”陸運剛離開城門口不到五裏,有人騎着馬追了上來,“運叔,是剛才收銀子那個,不用理會,我們趕緊走。”連恬衣撩開窗簾的一側,透過縫隙往後看去,正是剛才那個帶頭的士兵。

“對方只騎馬,馬車跑不過他。”連恬衣歪着頭想了想,“先把東西扔下去。”從馬車底下箱子裏取出一段細鞭,轉瞬又想到了李興紹抽打在陸瑜身上的那一鞭又一鞭,她日後要将這痛楚,一點一點地還給張相,現如今得先将眼前的危機解決了。

連恬衣将車裏的重物一一抛下,後面跟着的人不料多了如此多的障礙物,努力躲閃,連恬衣見馬匹已經驚慌,手中的細鞭快速抽向馬腿,“嘶”馬突然受到驚吓,一不小心人仰馬翻,罵聲隔着老遠傳來。

“對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運叔別選大路,走小路吧。”連恬衣渾然不似八歲小童,她跟姐姐連恬月不同,自幼便就愛看些奇俠轶事,歷史紀志,連謙書房的書都被她看了一大半,不過都是些閑書。她自然不識字,糾纏着連謙把那些故事念了一遍又一遍。

這些都是她當初從書裏聽來的,沒想到竟會派上用場。

北郡國平安城,相府。

正是早朝完畢之時。一隊隊的轎頂從皇門中出來,都防暑署長楊洪墊着腳尖站在相府門口努力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這些大人們的轎子都差不多長一個樣,到底哪個才是呢。

“落轎,”正當他着急的時候,一頂轎子在相府門前停了下來,相府的門房早就候在一旁,來人替楊鈞掀了簾子,楊洪立馬上前。

“張相,有人說在城門發現了連家那兩個孩子,陸家的人帶着她們跑了。”

“朝廷重犯跑了,身為都防暑署長不去抓欽犯跑來告訴我有什麽用?這可是你們的責任。”楊鈞面不改色,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楊洪碰了一鼻子灰,“愣着幹什麽,逃犯抗旨不遵,也就別怪都防暑下狠招。怎麽,難不成要我親自出馬嗎?”

楊鈞冷哼一聲,不再看楊洪一眼,轉身進了相府,厚重的門重重的關上了。

楊洪明白了楊鈞的意思,嫌犯抗旨,那當然是只有先斬後奏了。楊洪是楊鈞的侄子,無甚本領,他能做上都防暑的位置,都是楊鈞一手提拔上來的。

“快,運叔,他們馬上就要追上來了,再快一點!”北郡國邊界,距南翼國邊城只剩十裏處。

已快到冬季,草原上的花草已然凋零,疾速奔跑的馬車不時将裸露的沙石揚到空中。連恬衣坐在馬車裏惴惴不安,自從出了北郡國都城後她未曾好生休息一日,更別提跟往常一樣按時用飯。她強令自己冷靜,小小的身軀卻忍不住輕輕顫抖,陸家的救援遲遲未到,後面的追兵卻離自己越來愈近了。

連恬衣皺了皺眉,馬車因為連日來的逃亡已經變得破損不堪,哪怕是不大的碎石也讓車身颠簸起來,硌得人生疼。平日裏坐慣了安穩的轎子,瘦弱的身體怎能這麽快适應這環境。連恬衣看了看車窗邊上的箭洞,這是不久的那次刺殺留下的。

張家不知道怎麽調動了都防暑的力量,索性他麻痹大意,以為不過是兩個小孩和老人,只派了些沒什麽經驗的新兵,新兵射頭不準,好幾次她們都驚險躲過。興許是連家祖先保佑,除了陸運受了傷,連恬月在一次逃亡中右腿被流矢射中,三人大體上沒受到其他傷害。

連恬衣想到這裏捏緊了拳頭,幸好母親的娘家早就派人從南翼國暗中接送,否則她和姐姐只怕也難以逃脫張相的追捕。連恬衣想起血色的花朵,忍不住閉上了眼,這些日子只要自己一入夢中,就會被夢裏母親滿身是血的身影驚醒。

連恬衣掀起門簾,看向陸運。陸運背上的箭傷被連恬衣撕下的裙邊簡單包紮了一下,好在沒有傷在內髒,總算止了血。

“二小姐,快了快了,我拼了這把老命,也一定要把你們送回南翼國!”陸運的聲音混在秋天呼嘯的風裏,加上馬匹的喘息聲,連恬衣只聽見了後半句話。

“有勞運叔了。”連恬衣點點頭,放下門簾,靠馬車一側席地而坐,靜靜地思索着。身邊傳來一聲輕吟,身旁的軀體動了一動。

“姐姐,你醒了?”連恬衣身旁的連恬月動了動胳膊,長期保持一個姿勢,讓她幼小的身體有些僵硬。

連恬月點了點頭,神色複雜地看向連恬衣。“妹妹,我是不是特別沒用?明明我是你的姐姐,這一路上卻是你照顧我。”連恬月和連恬衣性格完全相反,她喜靜,連恬衣在家裏爬樹摘果的時候,她總跟陸瑜呆在房裏學女紅樂器,外人都說大小姐才有大家小姐的風範。沒想到……大家小姐學的這些,倒不如自己妹妹有用。

“姐姐,爹娘都不在了,往後的日子裏就只我們姐妹倆相依為命了……”連恬衣再怎麽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她強裝堅強這麽多天,一想到連恬月和自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再也忍不住哭起來。

連恬月本就不如連恬衣性子堅韌,見連恬衣濕了眼,也不住的那袖子擦着眼淚。

連恬衣感受到身旁軀體透出來的陣陣熱氣,她不免有些擔心。伸出小小的手掌往連恬月的額頭探去,她小時候染了風寒,大夫就是這樣做的。

“姐姐,你的額頭好燙。”連恬衣纖細的手臂抽了回來,她俯身查看連恬月之前所受的箭傷,傷口已經抹了藥包紮,沒有在流血了,連恬月靠在連恬衣的肩上,哭累了又沉沉睡去。這些日子她們并非是沒有休息,連恬衣指揮着陸運沿着小路行駛,這些小路,盡量避開張家的耳目,她們甩掉過好幾次追兵。

“爹,娘,紗婳好怕……”夢呓聲傳來,單薄的弱小身軀在睡夢中咳嗽了起來。

北郡國,長樂宮。

“皇上,加急的密報到了。”趙太監恭敬地站在滕駿琛的案桌旁,伺候着滕駿琛研磨焚香。滕駿琛不喜歡太多人服侍,趙太監打發了一衆想要親近聖顏,渴望一朝成鳳的宮女們,諾大的皇帝寝宮,就他一個下人。

世人都道這新上任的襄皇必定會攪得整個北郡國天翻地覆,單憑他踩着萬千屍骨上位,便能被北郡國史冊。歷來弑君上位的君王都會勒令史官改寫歷史,但滕駿琛從未要求,只有趙太監知道,滕駿琛是真的不在乎。

“拿來吧。”北郡國因前段時間秦王內亂,政局動蕩,新皇登基,公務繁忙,他這些日子睡眠不到兩個時辰,其他時間都在看各郡的奏報。

“呵,連謙的孩子倒是厲害,不枉朕幫她一把。”年輕的皇帝看見奏報上潦草的字體,“二人得逃,途中一童使細鞭,馬應聲而倒。”顯然對方是在極其匆忙的情況下寫下的。

“楊鈞,你以為,只有你才會安排細作嗎?”趙公公知道這句話自然不是對他所說,也無須他回應。他耳觀鼻鼻觀心,心中暗嘆,襄皇已經打算對張家的勢力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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