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追殺(二)

朱雀街,錢府。

錢運焦急地在大廳裏踱來踱去,他的夫人看着錢運着急的模樣,忍不住輕聲勸道,“夫君別急,俗話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張相抓到了人,必定會大肆宣揚。如今一點消息也沒有,孩子應該平安着。”

錢運特意請了旨以身體不适為由未去早朝,滕駿琛難得沒有計較,他知道錢運與連謙素來交好,曾是同窗又一起入朝為官。不同的是,連謙後來被先皇指定成了秦王的授課師傅,兩人一個在前朝,一個在皇宮,交集慢慢變少。

原以為兩人的關系變淡,連謙此番被張相舉報,錢運會視而不見,沒想到他挺身而出,說服大部分官員聯名上書,要求還連謙清白。

滕駿琛當初聽到朝中官員跪立承乾殿前為連謙請命,他繼續審閱着奏折,頭也不擡,“讓錢運去宣旨吧。”趙太監知道滕駿琛終究可惜連謙,心裏也忍不住暗暗嘆息。

錢運回想起那個舉國震驚的午後。

宣旨收押連謙的,正是連謙在朝廷上昔日的好友錢運,現任的北郡國戶部侍郎。

“慕兄,丞相楊氏一族把持朝政,一直觊觎你在禮部的勢力,妄圖取而代之,錢某實在無能為力,雖聯合各部同道上書欲還你清白,卻屢遭阻攔,然而……唉。”

連謙拱手一笑,“錢兄之恩慕某銘記在心,連謙被舊皇安排給秦王當師傅,從小親近。楚王,不,襄皇懷疑也是情理之中。”

“唉,可是你……”錢運放下手中的帝诏,揮了揮手,身邊的一衆随從官驿會意,識趣地退到門外。

“慕兄,你……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嗎?”錢運嘆了口氣,他一向敬佩連謙,兩袖清風,身為禮部尚書,曾經皇權的核心人物之一,對待下屬和仆役都親切随和,衆人都說北慕南顧,将連謙與南翼國的護國将軍顧風列為同等人物。

“慕某自诩不負天地,不負北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公道自在人心,也不枉我這一遭。只是我還有一雙女兒……”

“放心,我錢運一定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女兒的。”

陸瑜自裁的第二天,也就是連謙游街的那天,錢運也到了刑場。

聽說禮部尚書以謀反罪在菜市口斬首示衆,都城裏的老百姓們沿着大街小巷跪了一地,全是為連謙請命的呼聲。連謙曾提議減賦稅,輕徭役,處處為北郡國百姓着想,在民間威望極高。

“慕大人冤枉,希望襄皇明察!”百姓們的呼聲像一重重浪花,拍打着整個北郡國的朝廷,行刑官面露難色,民情沸騰,他望向跪在刑臺上的那個挺拔傲立的男子。

“今年的秋雨已經連着下了好些日子,一定是天罰啊,有冤情啊!”百姓們跪了下來,他們努力磕着頭,淳樸的百姓們相信,為民做主的好官,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連謙有各位,此生不負矣!”

連謙的話音剛落,平淡深遠的的古琴聲從刑場附近傳來,衆人回首一看,身着禮部服侍的樂官席地而坐,懷抱古琴,“衆侍郎願以一曲廣陵散相送!”

行刑官已經面無人色,廣陵散是古時嵇康刑場時所奏,浩然正氣長存,卻被送給一個受刑之人,對北郡國來說,真是天大的諷刺。

監督行刑的是楊洪,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朝中大臣對張相不滿的已經大有人在,再這麽下去,怕是襄皇會改變主意。“行刑!”

禮部的廣陵散還沒演奏完,連謙的頭顱已經落在了地上,行刑前他朝着楊洪笑了一笑,楊洪毛骨悚然。連謙脖頸間湧出的鮮血從臺上流淌下來,流向了跪在地上尚未反應過來的人群。

“慕大人!”民衆們痛哭流涕,不肯離開。

連家人被圈禁在慕府等待朝廷的判決。錢運替陸瑜給陸家在北郡國的聯絡點送信,陸家那邊傳來回應已想好應對之策,連謙受刑那天錢運聽說了連家那雙女兒逃脫的消息,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馬車的颠簸越來越嚴重,連恬衣透過拉起車簾一角偷偷往外撇着,馬車已經駛過了草原,進入了官道,官道上正是熱鬧的時候,來往的行人和販賣的商販讓連恬衣松了口氣,危機就要過去了。

馬上就要進入南翼國的邊城戚興郡了。再過兩裏,他們就安全了。

正在這時,一支箭矢穿過馬車,陰森森的箭頭透着幽幽的冷光。張家的人還是追上了。

“姐姐,快醒醒!”箭矢穿透木壁的一瞬間,連恬衣輕輕拍了拍連恬月的臉,将她喚醒。

馬車裏的椅子算不上椅子,坐的地方與底部形成一塊隔板,平常用來放些衣服貨物的物品,連恬衣鑽到隔板底下,拉過連恬月,“快躲起來,這裏板子厚些。”

射到馬車上的箭越來越多,隔板好些地方都被射穿,再這樣下去她們無處可躲。連恬月發着燒,渾身無力。“怎麽辦,”她有氣無力的開口問道,“如果,如果他們追上來,妹妹,妹妹你別管我,和運叔先走。”說罷,她咳嗽起來。

連恬衣咬咬牙,“沒關系,爹爹說過,南翼國的城郡跟北郡國一樣,都有戍邊的人守着。姐姐你想想,我們出北郡國都城的時候,不也有巡防的士兵嗎?我們現在離南翼國的戚興郡那麽近,馬上就能到了!”

連恬衣話音剛落,馬兒痛苦的嘶鳴聲響起,随之而來的還有重物應聲倒地的聲音。馬車停了。

“遭了!運叔!”連恬衣顧不得這麽多,鑽出隔板,往外探去。

“姐姐,你先躲着,不要出來。”她深吸口氣,掀開車簾。

汩汩不斷的通紅鮮血從兩匹馬的腹部流出,好幾支箭分別射中了馬的頭部和腿部、腹部,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官道,拉車的馬一到陸家的秘密據點就會換一批,這已經是第五批了。

連恬衣第一次看見那麽多的血,連恬衣強忍下胃裏的翻騰感,四處尋找着運叔的身影。周圍的人群圍攏又散開,明眼人都知道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敢在城門外動手,非富即貴。戚興郡不過是個小小的邊城,民風淳樸,他們帶着害怕和好奇遠遠地觀望着。

有好事者向連恬衣指了指落在馬車不遠處的運叔,他昏迷不醒,一支北郡國特有形制的箭重重地插進了他的手臂。那是北郡國軍隊裏特制的箭,箭羽雪白,羽梢處帶有一點黑色。

沉重的盔甲聲傳來,身着北郡國軍裝的中年男子走在前面,指着躺在地上的陸運和馬車邊上的連恬衣,“逃跑的嫌犯找到了,給我帶走!”

“是!”整齊劃一的回答聲震懾住了官道上站立的戚興郡人,他們竊竊私語,猜測着這一老一少的身份。

“是北郡國的人!”

“怎麽會是北郡國的??發生什麽事了,兩國不久前才約定為盟友,怎麽北郡國的軍隊出現在這裏?要開戰了嗎?”

戚興郡的人們飽受戰争的苦惱,北郡國襄皇繼位後與南翼國結盟,他們慶幸終于能夠過上和平的日子,沒想到……

“想不到,昔日保家衛國的北郡國将士,竟然做了丞相的走狗!”連恬衣認出來,一路上攔截自己的人,就是這群身穿軍裝的人。

戚興郡不遠處的城樓上,兩人正倚在城樓看着邊塞難得的冬日美景,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人身上,一掃連日來的陰霾。

“朝堂之上暗湧激蕩,也只有這兒才能這般寧靜了吧。滕駿琛不打算出兵南翼國,呵,那是自然,北郡國大堆的爛攤子等着他去收拾,南翼國的事,他倒是想插手,那也得他能騰出手來。什麽時候千峰城也能夠跟這邊塞一樣寧靜,我就不用離開了。”說話的男子一襲白衣,膚色明亮,與南翼國大部分人的膚色都不同。面容清秀,不似尋常習武的南翼人,各個粗犷蠻橫,不濃不淡的劍眉下,狹長的眼眸似潺潺春水,聲音溫潤得如沐春風。

“護國公心意已決,父皇再三挽留,甚至想過下诏封他為太傅,終究還是抵不過護國公的請辭表。護國公的脾氣父皇知道,拗不過只好任他去了,就是埋沒你了,留在我南翼多好。”白衣男子旁站立着的人是南翼國二皇子,敖睿成,南翼國的太子生來有殘疾,南翼王念在皇後從當是個王爺開始陪伴左右,将大皇子封為了太子。這些年南翼王身體變差,廢太子是遲早的事,敖睿成是最好的人選。

他穿着一襲繡着暗綠龍紋的紫長袍,頭上戴着束發嵌寶紫金冠,腰間佩戴的劍劍鞘古樸,發出幽幽寒光,烏黑的頭發在頭頂梳着整齊的發髻,轉身拍了拍胥易安的肩膀,“天下風起雲湧,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話音剛落,城門外的一片喧鬧聲傳來,一身軟甲,腰上別着刺刀的軍士謝辰來到兩人面前,“秉二皇子,城門外有北郡國軍隊十餘人,說是要捉拿北郡國逃犯,一路從都城追我戚興郡。”

敖睿成冷哼一聲,“逃犯?什麽逃犯這麽重要?這北郡國的将士還真是無能,人都到我們南翼國的邊界了,這才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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