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蟲夏草
雪後初晴,陽光普照,窗外一片銀裝素裹,窗內卻是暮氣濃重。
軟塌之上,秦衣呆呆地向外望去,眼神中已經失去了神采。病情已經越來越嚴重,胸口猶如被一塊大石壓住,喘不過氣來,甚至時不時陷入昏迷之中。此刻難得神志清明,秦衣有一種回光返照的感覺。
五年忍辱負重,終于暗坊出山,大仇未報,竟落得如此光景,上天這是在捉弄自己麽?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秦衣甚至不想轉過頭。小米兒已經被支走了,新來的丫鬟每次只是将飯水留下便離開,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簡直已經将自己當作死人看待。
陸家不冷不熱,連二皇子也變得杳無音信。這是全世界都放棄自己了嗎?父母皆已仙去,連姐姐也為救自己慘死,雖然滿腹遺憾,這個世間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已經不多了。或許唯一有些遺憾的話,就是他吧。雖然與胥易安接觸的時間不算長,心中已經隐隐有些情愫——他也已經十幾天沒有出現了!也抛棄自己了嗎?想到此處,秦衣心口一陣絞痛,不知不覺羊,兩行清淚已經順着眼角流下來。
兀自憂傷半晌,飯碗放下的聲音遲遲沒有傳過來。秦衣忍不住扭過頭,登時大為驚訝。
眼前站立的并不是新來的青衣小丫鬟,而是一名白衣男子——胥易安!自已正朝思暮想的胥公司!
确切的說不能算是白衣了,一塊塊污泥将白衫荼毒得不成樣子,長發散亂,原本明亮的臉黑了許多,面容憔悴,哪裏還有半點風流倜傥的模樣。
不過眼睛卻依舊炯炯有神,看到她轉過頭來,只淡淡說到:“藥爐在哪裏?”
秦衣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正拿一個袋子,滿是污穢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顏色,卻被放他像寶貝一樣放在胸口處,唯恐有失。
秦衣眼神向一側瞟過去,正在藥爐所在,胥易安也不解釋,徑直走過去,開始生火打水熬藥。
淡藍色的火苗跳躍着,藥爐散發出陣陣蒸汽,房間裏彌漫着一股奇異的藥香。火爐旁的白衣公子正聚精會神地觀察着火勢,搖曳的火苗映得的臉龐忽明忽暗。
從秦衣的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他刀鋒般的側臉,滿是風塵卻掩不住英武之氣,不由得有些癡。輕輕晃了晃頭,去掉這些胡思亂想的東西,輕啓朱唇,說道:
“這裏面是冬蟲夏草吧。”作為在暗坊中十不存一的生死磨砺中幸存下來的人,秦衣對這種藥十分熟悉。它是治療肺痨的唯一特效藥。能被胥公司視若珍寶,除了它還有什麽?
“嗯”。胥易安回答只有一個字,仿佛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盡管得到了猜測中的答案,秦衣還是心頭劇震。她知道,這種東西極其珍貴,冬季為蟲,夏季化草,只産于寒山烏雲崖的崖頂,那是人跡罕至,捕捉不易。采摘草藥時需要爬冰卧雪,極為艱苦,目前已知的現成草藥只有皇宮中才有,身價貴過黃金。自已向二皇子的救援信,如石沉大海,至少也說明了一件事——自己的命沒有這種草藥值錢。
“你采的?”秦衣忍不住繼續問下去。而現在胥易安手裏拿的就是冬蟲夏草,除了自己去采摘外想不出來還會有其他來源——胥家勢力雖然大,但也沒有大到庫存這種軟黃金的地步。而且看他的狼狽模樣,似乎采藥回來以後,連衣服都沒有換一件就來這裏了吧。自己确實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嗯。”還是簡簡單單一個字,他甚至連臉都懶得回一個,似乎眼前的藥爐比身後的佳人更吸引人。
“你這些天消失,就是去采藥了吧?”烏雲崖離這裏快馬也需要三天的路程,能夠采夠這麽一大袋,少說也得十來日,與他消失的時間段剛剛對得上。
胥易安連“嗯”字都不說了,只是靜靜照顧火勢,等于默認。
秦衣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盡管身上背負滔天仇恨,盡管在暗坊5年,幾乎已經不再有感情,可畢竟自己只有17歲,一個男子肯救自己做到如此程度,尤其還是南翼國護國将軍的公司,眼眶不禁變得有些濕潤。
“為什麽?”秦衣有一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拗,因為聲音變大,連着咳嗽了兩聲。
胥公子終于回過頭來,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你不是我的未婚妻麽?還有,你現在生病,最好少說話。”
秦衣一愣,未婚妻?好像确實是這樣,前些天兩個人剛剛确立的關系。只是在自己心目中,從來沒有把他當作這個角色吧。自己一心想要報仇,視自己為二皇子的一顆棋子,每走一步都處心積慮,甚至于接近胥公子也僅僅是計劃的一部分。
但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來說,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啊!為了未婚妻舍命上山采藥,似乎還說得過去。
秦衣有些迷茫,對他是不是有些不公平?自己只是利用他而已,他卻真的将自己當作未婚妻來對待。即使是真的未婚妻,也未必能有這種待遇!
胥易安看着秦衣臉上表情變幻,心頭暗笑,難道她還真以為自己隐藏得很深麽?雖然自己不知道詳情,但可能肯定,她接近自己,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于情于理,都不該有這樣的舉動,耗費十幾日光陰,騎壞三匹千裏駒,只為一個來歷可可疑的女子。只不過,有的時候人并不是完全理性的,現在的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了吧。
心頭長嘆一口氣,“你相信一見衷情麽?”那句自己問秦衣的話,其實是在問自己的內心。
兩個人各懷心事,均不再說話,只有藥爐很合時宜地發出了“滋滋”的響聲,告訴兩個人水已經開了。
已經是第三次,藥可以喝了。胥易安急忙站起身,小心地端起藥爐,将湯藥倒進白瓷碗裏。期間不小心補滾熱有爐壁燙了一下,一向沉穩的胥易安,居然也像孩子般跳起來,兩只手緊急摸耳垂,嘴裏還嘟囔着“不怕燙”之類的怪話。
看到這笨拙模樣,秦衣忍不住笑出聲來。胥易安循聲望過來,病塌上的女孩,雖然因為久病臉色蒼白,此刻笑靥如花,燭光映襯下,無限嬌美,不由得呆了一呆。待意識到自己失态,忍不住搔了搔後腦勺,臉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秦衣笑得更燦爛了。突然想到,如果世界在這一刻定格該多好,什麽國仇家恨,統統忘到一邊去。想到這裏,臉色又冷下來,自己真的病好了,不可能忘卻一切去享受自己的幸福——自己沒有資格。
“別瞎想了,喝藥。”胥易安似乎是故意板起臉,一手拿起白色的瓷碗,另一只手則舀起一勺湯藥,到嘴邊連吹幾下,又遞道秦衣的嘴邊:“有些苦,忍着點。”
胥易安的身體随着湯勺前伸而傾過來,一股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讓秦衣有些迷醉,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将湯藥吞了下去。
熱而不燙,胥易安溫度掌握得很好,只是味首,苦,非常苦,秦衣緊皺眉頭,開始咳嗽起來,胥公子則體貼地拍打着後背,很輕,很柔。嘴裏還在碎碎念:“不怕,不怕。”
這一瞬間,秦衣感覺自己完全像一個被寵溺的女子,有此不知所措,不過很快又釋然了,都要死了。就做一次小女人又何妨?
喝過藥湯,秦衣感覺一股暖流在身體裏流淌,病情仿佛一下子減輕了許多。當然,藥效不可能這麽快,只不過更多的是心理作用。
“為什麽親自來煎藥?讓下人們做就行了。”秦衣這麽問,未必真的想知道答案,只不過是想和他多說一會兒話,享受這溫馨的時刻。
“這和易公子玉樹臨風的形象有些不搭調。”秦衣還忍不住再調笑一句。
胥易安卻很嚴肅地回答:“冬蟲夏草極為珍貴,對煎藥火侯的掌握非常嚴格。我看陸府給你新配的小丫頭,笨水笨腳的讓人不放心。一旦藥煎壞了,我不還得再上山一次?”潛臺詞是,如果真的煎壞了,我當然會再為你去采。
秦衣終于不敢說話了。她怕再問下去,自己會變得淚流滿面,情難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胥易安還是每天過來煎藥。秦衣的病也一天天好起來。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胥公子望着窗外,背對秦衣,語氣淡淡說道:“這段時間你好好調養,不要妄動身體,不要胡思亂想,只養病就好。”他知道秦衣有內功基礎,病情恢複得比常人要快些。只是不願說破。
“你要去哪裏?”
“北郡。”
“所去何事?”
“有事。”有事的意思,就是不能告訴你什麽事。事實上,已經去北郡的目的,還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包括自己的父親。
秦衣望着白衣飄飄的胥易安,腦海裏電光火石般閃過很多念頭。這個男人能夠上烏雲崖為自己舍命采藥,現在卻連去北郡做什麽都不告訴自己,此前也從未提過。肯定是有什麽秘密。想想這個季節,加上路上的時間,他到北郡的時候,應該正是武試報名的日子——不過他是南翼國護國将軍的兒子,北郡國武試與他又有什麽關系?
胥易安揚起頭,向遠方看去。眼神仿佛穿過千山萬水,投到了溫暖如春的北郡。沒有人知道,此行正是為了身後的這名女孩。北郡三年一度的科舉就要開始了,作為選拔武官的重要途徑,胥公子也要去報名——這是打入北郡系統內部最快捷的道路,也是為身後這名女孩報仇最穩妥的辦法。
是的,他要為女子報仇。從采集冬蟲夏草,到北郡報名,自已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喜怒哀樂都系在這個女子身上?無法理解,但自己依舊要這樣去做——就好像有些事上天早已注定一樣。
“那你,保重。”秦衣輕輕走近。多日的調養,秦衣面色紅潤了許多,健康起來更是明豔不可方物。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雖然時不時還是會咳嗽。
秦衣接近胥公子的目的,就是取得他的信任,然後帶自己去北郡——這次恐怕是趕不上了。随着病情的好轉,兩個人的感情并沒有随之深入下去,反而像各自又套上了一層僞裝,不願意讓對方看透。不過這句保重卻是出自真心。
胥易安轉過身來,輕輕握住他的手,“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