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章說到書院
我是沈風濃,目前的太子。
今天當朝太子因為上課雕木頭,被書院陳夫子罰抄書。
因為今晚我和別人約好了下山去玩,所以我得找個人幫我抄書。
現在是正午,我蹲在書院的假山上,準備物色一個幫我抄書的人選。
坐在亭子裏看書的那個是我的二弟,沈林薄。
他很看不上我,因為我沒什麽讀書的本事,還因為我占了他的太子位置十五年。所以他肯定不會幫我抄書,而且這事兒要是讓他知道了,陳夫子也會知道。
趴在亭子欄杆邊看魚的那個是我的三弟,沈燕鳴。
他的生母德妃娘娘前些年為救父皇在冰天雪地裏落下了病根,所以連帶着他的身子也不好。對這個三弟我還是很疼他的,我怎麽好意思讓他幫我抄書?
我們這幾個兄弟姊妹的名字實在是很有意思,我叫沈風濃,我皇姊叫沈星垂,兩個弟弟沈林薄和沈燕鳴,還有一個二妹妹沈梅青。
我和皇姊出生時是正月初一的晚上,那時父皇依照慣例正和大臣們在殿中宴飲。
一個宮人過來報信,父皇喜得公主,很是高興,舉起酒杯就走到了宮殿外邊,擡眼看見天邊布滿星辰,于是就說:“不如叫做沈星星……”
一國公主取這樣的名字實在是很不好,于是這時候有一個大臣站出來搶話說:“公主名喚沈星垂,好名字!”
這時候另一個宮人又過來報信,父皇一舉得了雙生子,愈發高興。舉着酒杯在原地轉了兩圈,忽然感到春風拂面,說:“不如叫做沈風風……”
還是那位大臣,他那時候棄武從文,從學給孩子取名字學起,就說:“沈風濃,好名字!陛下才思過人!”
或許是父皇也覺得這兩個名字比他自己說的要好,于是不再說話。
由此可以推出,沈林薄出生時是個很好的夏天,宮裏邊的樹長得正好;沈燕鳴出生時有燕子從南方來宮殿的某一處築了巢;沈梅青則生在江南的梅雨時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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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我應該感謝那位大臣,但他就是罰我抄書的陳夫子,所以我對他又愛又恨。
我二弟和三弟都不可能幫我抄書。
書院裏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叼着草根躺在對面屋頂上的沈清淨,沈清淨是我小叔叔的兒子,小皇叔沒什麽愛好,就是喜歡在燕都各處玩耍。
沈清淨出生之後,小皇叔怕他擾了自己的逍遙,就給他起名字叫沈清淨,求這個兒子給自己一個清淨。
他也不能幫我抄書,因為今晚要和我一起下山的就是他。
最後一個人是宋清平,從前我被罰都是他幫我抄書的,但是現在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幫我抄。落過水後他說他還是宋清平,我信了,但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幫我抄書。
這時候宋清平走過來,站在假山前面叫我“殿下”。
我從假山後邊的臺階上下去,我有點怕高,讓我直接從假山上跳下去,就算下邊有十個宋清平等着接我我也不敢。
宋清平說他幫我把陳夫子罰抄的文章都找好了,只等着我去抄了。
好麽,我就知道宋清平還是有點中邪的。不過他還知道我從來是很聽他的話的。
宋清平果真準備得很好,筆墨紙硯,無不俱全,還都是上好的東西等着我禍害。
我不喜歡抄書寫字,因為我的字寫的不好,越看越煩。
于是我撐着頭抄書,宋清平就坐在一邊看書,把書頁翻得嘩嘩的響。我轉頭去看,才知道是風吹的。宋清平又看着什麽東西走了神。
他近來還是喜歡出神,小小年紀滿腹心思的模樣,仿佛天下蒼生全在他一念之間。
等到案上小香爐不再冒煙,我也只寫了一張,擺得齊整的紙張下面透出墨跡來,我随手一翻,底下全是抄好的文章。
宋清平果然沒有被鬼附身,他還是幫我抄了文章。
他這時候也回了神,很輕巧地撚起書頁的一角,然後把它翻過去,裝出自己從來沒有走神的樣子:“殿下就在這兒待上一中午,也好做做樣子給夫子看。”
“好。”我從懷裏掏出還沒雕完的小兔子,随口說,“晚上下山我給你帶話本看,岩城太瘦生的書重刻了一版,帶畫兒的。”
其實我們兩個之間根本沒有那麽多的事情可講,在一起待久了也就是那樣,他看他的書,走他的神,我玩我的木頭,在一起時我有時候根本就忘了身邊還有他這麽一個人在。
但他落水那回,有人跑來告訴我,我卻吓得靠住了牆,“屁滾尿流”地爬過去,看見他一個人渾身浸濕了躺在地上。我把他架起來的時候他這個人冷得不像一個活人,又把我給吓倒了。
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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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裏陳夫子給我們講半天的文章,然後李将軍又給我們上半天的武課。
李将軍是從北疆提拔上來的。他有一個女兒叫做李別雲,年紀不大力氣倒是很大。喜歡女扮男裝跟着我們一起練武,其實我們都看得出來她是個姑娘。
李将軍只有這一個女兒,很用心地教她,我猜他在家裏還偷偷教她一些秘技,所以李別雲的武功很好,練武時能把和她拆招的人一掌劈到地上。
而我就是和她拆招的那個人。
我每次都被她摔到地上,如果我索性趴在地上裝死不起來,她還會提着我的衣領把我拎起來。
她為什麽就喜歡和我拆招?因為我看起來比較耐打,但其實宋清平他們練得都比我好。
我今天對她說:“你打了我這麽多次了,今天能不能別把我摔在地上?今天的地格外的硬。”
李別雲答應了我,她今天一直保持着不讓我落地,最後把我給挂到了樹上。
她的力氣實在是很大,差不多可以扛鼎。
所有人都從樹下走過,我眯着眼睛看見二弟偷笑了,他每次看見李別雲把我摔到地上都會做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要是朝着我正大光明地大笑三聲我也不會氣得跳下去揍他,我實在是怕高。
三弟還問我用不用幫忙,我又不好意思勞動他,就揮了揮手教他快走,不要擋住我看風景。
沈清淨完全忘記了要和我一起下山,只晃了一下就從書院的圍牆翻出去了。
最後還是宋清平把我救下來,他讓我踩着他的肩膀下來。我說過,我有時根本會忘記還有他這樣一個人,但他卻總是在。
我踩着石頭爬圍牆出去,那是從前我出去玩就布置好的。臨走前我回頭去看他,他就站在那裏,好像一竿竹子,我朝他招手:“你晚上晚點兒睡,等我給你帶話本回來。”
不用我吩咐他也總是等我回來再睡,他怕我回來的時候被山上的野獸吃掉。
翻過圍牆後我跳起來想要看他,沒能看見,我想他還是像竹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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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鎮子要趕圩才好玩,臨時搭起來的布棚子長長的沿出去,變成一條街道。月光和星也漸漸地沿出去,鋪陳為一條河道。
我知道,這時候的場景該是車水馬龍、燈火如晝的繁華街道,但事實并不是這樣。這個小鎮并不怎麽繁華,街道永遠是臨時搭的,燈火照不到的地方還堆着牛糞和豬糞。
我和沈清淨坐在四面透風的賣羊雜湯的棚子裏,手裏捧着一碗羊雜,時不時喝上一口,眼睛盯着隔壁棚子的一條縫兒看,那是用布裹着的印度舞女的棚子。
賣羊雜的店家直在我們身邊轉悠,最後擋在那條洩露春光的縫兒前邊,我們才很快地喝完了湯,一抹嘴巴就去別處玩兒了。
給宋清平買那本新的話本幾乎花去我所有的銀錢,我只好跟着沈清淨,他買了什麽東西我都蹭上一點兒。
沈清淨說:“我從來就沒見過活成你這樣的太子。”
我回他:“你見過幾個太子?”
突厥十幾年前被父皇打得太遠,他只見過我這一個太子。
我跟着沈清淨兜兜轉轉,将身上所有的錢揮霍一空,我們還是不願意回去,就從另一邊繞到舞女的棚子後邊,才掀開簾子還沒看個清楚的時候,裏面的人就拿了一塊燒紅了的烙鐵伸出來。
幸好我和沈清淨閃得快,不然還不得被燒掉一塊肉。
我們兩個惺惺地走了,什麽印度舞娘想也不敢想了。
這時候我們準備回書院去,回山上的路實在是沒什麽好玩的,我們就又湊了湊,拿出鞋底藏着的錢買了半扇的烤羊肉在路上吃。
我很對不住沈清淨,我沒把所有的錢拿出來。
我留了點兒準備日後給宋清平買書看,宮裏對我的供應總是跟不上,他們覺得我在書院裏有吃有穿,想起來了才給我派點零花。
還沒有走到一半,半扇羊肉就被我們分着吃完了,用樹葉擦手,骨頭丢得遠遠的,落在草叢裏,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有一陣才慢慢地消失,這簡直像是養了一只貓。
宋清平怕的就是這個,他怕這只貓什麽時候把我給吃了,畢竟貓不像他一樣對我這個殿下這麽恭敬。
要不是我們點着火把,我也怕它什麽時候撲上來把我給咬了。
我們從翻出來的圍牆翻回去,沈清淨回自己的房間去,這沒什麽厲害的,我可以回宋清平的房間,頂好在他那兒待上一宿,還可以裝作在他那兒抄了一晚上的文章。
宋清平房裏亮着燈,為我亮的。
好罷,我進去的時候宋清平正捧着書,這燈也許是為他看書亮的。
我還是把話本收在懷裏,像一只烏龜翻身,慢慢地走,慢慢地轉身關上門。
我把話本翻到有畫的那一頁給他看,像争寵獻媚:“好看嗎?”
宋清平點頭:“好看。”
我又問他:“喜歡嗎?”
他說喜歡。
他一說喜歡我就忍不住把我有的什麽東西都給他,因此也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你要是喜歡,我把雕版要回來送你。”
畫兒的版是我雕的,其實雕這套雕版印書的給了我十兩銀子,我用這十兩銀子又去買了話本,算是還給他們。
宋清平很仔細地看那副畫,仿佛要從裏邊看出出自我的手筆的一些特征來。
“到時候我給你打個書架,再弄個暗格上去,把雕版藏那裏面,宋丞相保準看不出來。”
我把書收好交給他,宋清平捋了一把我散了的頭發,然後從裏面挑出一撮燒得焦黑的:“殿下下山一趟,怎麽連頭發都燒了?”
我想該是那時候偷看舞娘的時候被烙鐵燙的,但我沒敢說,于是我騙他說:“買羊雜那兒的火燒的。”
宋清平撚起那一撮頭發,然後朝它們吹了一口氣,他笑,教我感覺仿佛他什麽都明白。
我沒來由的心虛,下意識便道:“你別生氣。”
這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出去偷腥的臭不要臉的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