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章講到七月十五
七月初一皇姊來看我,我托她再給我帶了一盒金粉,她給我的那一些已經被我禍禍完了,做出來的東西也不怎麽好。
我還托她給我帶了兩本話本,我最近手頭有點緊,想要什麽東西只能托她給我帶。但她一本也沒給我帶,理由是不許我看閑書。
但我懷疑是皇姊悄悄翻了這些書,她就留下那些話本自己看。
皇姊說她近來在學騎射功夫,做出模樣來還真像是那個樣子。她說今年九月秋狩她也去。
我跟她吹了這麽多年的牛終于要壞事兒了,我跟她說我能一箭射中五只兔子,還能徒手把狗熊打死。這些都是我在話本裏看的東西,我根本沒有近看過狗熊,也沒有一次看到過這麽多的兔子。
皇姊笑了笑,然後說:“馬上就中元節了,書院開假你別出去亂跑,省得被鬼捉去。結果鬼一看你也不要你,又給你放回來,陳夫子以為你是撒謊騙他,罰你抄書。”
太陽斜斜地落下去,遠處的宮人大聲喊着公主的名號讓她快走,免得回去晚了城門就關了。上回她的車駕就錯過了時間,皇姊只好回到書院來住一晚上,她睡我的房間,我從來不睡我的房間,我總是和宋清平一起。
皇姊便斂了斂袖子,端起架子來,吩咐我說:“你在這兒站着送我走,看不見我了你才能走。”
我一揖到地,一直估摸着看不見她的背影了才直起身子來,可是皇姊卻走得很慢,我擡起頭的時候正撞見她回頭來看我,但她很快地又轉回腦袋去,裙擺漾着就走遠了。
若她是個男子倒也不錯,她很不喜歡待在宮裏,能出來一趟也就是來看看我。而我不一樣,只要有木頭,我在哪兒都能待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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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姊果真就說中了,七月半那天晚上,陳夫子真以為我和宋清平被鬼捉去了,還驚動了禁軍漫山遍野地找我們,他們每人舉着火把,倒像是來捉鬼的。
七月半那天開了一天的假,我們進城去玩。
宋清平去玉堂街一條街的書局逛,沈清淨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只要別讓他遇見小皇叔就好。
大概父皇的密探到處都有,只要沈燕鳴一出書院門,就會有專人護送他回城,至于回城也不是回別的什麽地方,父皇專空出一天來陪他下下棋、賞賞花。
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父皇不放心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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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林薄總和我一起,表示我們很友愛。其實他是害怕我在燕都城裏做了什麽壞事兒,牽連到他。我們兩個總歸還是兄弟,容易被人放在一起看。
和我放在一起,這對沈林薄很不公平。
我也只是四處亂走,看見什麽好玩的東西都摸兩把。有時候看見小皇叔在街上走,還轉頭跑去給沈清淨報信,要他注意些。燕都城就這麽大,我們逛了十來年也算摸得清楚。
這日裏走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我遠遠地就注意到前邊一個打扮得很誇張的人大搖大擺地朝我們走來,我作出不認識她的樣子。我們兩個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就一把抓住我的手,粗聲粗氣地喊我“弟弟”。
我哪裏還有別的姊姊?我簡直不想說眼前這個裝扮滑稽的人是我的姊姊。
“你怎麽穿成這樣?這個小胡子很漂亮。”她用畫眉毛的來畫胡子,用手用力一搓就搓掉了,我悄悄把染黑的手指在她衣袖上擦幹淨。
“我第一回一個人出來走走,想着你們興許也在,沒想到真就見到了。”
我沒有說破她身後跟着一群人,全是護送她的。
“出來玩為什麽穿成這樣?我們有不讓姑娘家上街玩耍嗎?況且你這種裝扮根本不像一個男的,旁的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皇姊低頭看了兩眼自己的衣裳,然後梗着脖子辯駁:“哪有?你方才不是沒看出來?”
“我是逗你玩兒的,不信你問沈林薄。”只要沈林薄這人長着眼睛,就不會說自己被這身裝扮騙過去了。
沈林薄果然還是有良心的,他很委婉地說:“皇姊這身裝扮确實有些瑕疵。”
話明明是沈林薄說的,但是皇姊卻偷偷地掐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身邊的姑娘家都是天生神力。但這還是我和皇姊頭一遭這樣見面,我不能抛下她一個人在燕都閑逛,于是我打發沈林薄去叫後面跟着的一隊人跟得遠些。
“你現在去換件衣裳,我帶你到處逛逛。”
“我不回去。”皇姊跺腳,她以為我是要騙她回宮去,我沒有想到我在她眼裏竟然是這種人。
這時候沈林薄很好地解了圍:“皇姊可以去李将軍府上換衣裳。”
李別雲那兒确實是最好的去處,雖說陳夫子也有個女兒陳晚照,但是陳晚照前幾天南下探親去了。
皇姊進李府去換衣裳,我趴在李府門前的石獅子上等着,我怕李別雲一見我就把我摔到地上,我今日穿的是新衣裳。
我趴在石獅子上随手一推,發現自己推動了獅子嘴裏的石球。
我身邊的人全是天生神力,我想我也不可能差到哪裏去。最後我再推了兩下就知道了,這個石球原本就是可以動的,我從前不知道。
在我發現石球原本就是可以動的時候,皇姊就出來了。李別雲的衣裳都是窄袖武服,皇姊穿上這種衣裳掐我,肯定更疼。
我和沈林薄陪着她幾乎逛遍了整個燕都,我們十五年才摸清楚的地方她用一個上午就摸清楚了。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朝陽公主會這麽沒見過世面,只要是她看見的東西全都要買,她還全不記得自己之前買了什麽,因為這些東西都是我和沈林薄拿着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買過什麽。事實證明她的眼光一直都沒有變,買的東西大抵都是相似的。
前面說最近我手頭緊,而且在皇姊面前,我也不好意思當場脫鞋拿出自己的私房錢,所以買東西的錢全是沈林薄付的。
我這位二弟弟出手闊綽到讓我以為他在私底下有自己的産業。
我覺得我根本不用退位讓賢,因為沈林薄可以憑自己的本事把我給擠下去。我很欣慰,我的弟弟終于長大了。
中午沈林薄請我們在燕都有名的酒樓吃飯,這家酒樓我只來過兩回。第一回是父皇帶我來的,他帶我來見見世面;第二回是我的兔子賣出了二兩銀子,我請宋清平來,結果最後不僅二兩銀子沒了,我們還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送了出去。
真奇怪,一個太子、一個丞相之子,竟然會淪落到沒錢吃飯的地步,所以當時我們要是放出話來說自己是誰也根本沒人會信,他們會以為我是個小癟三,宋清平是個讀過書的厲害點的騙子。
在街上走了一個上午,終于能坐下休息,我不願意離開酒樓。
午後我們又去茶館聽了會兒說書,講的是《白蛇外傳》,說原先青蛇是個男子,很是喜歡白蛇,但是他與白蛇鬥法敗了,最後才變成個姑娘侍奉白蛇。
皇姊聽了很是惆悵,我聽了也很不喜歡許仙,青蛇與白蛇多少年的交情呢。
之後我和沈林薄送她回宮去,她向沈林薄道謝,又說:“下回你們書院開假,我把二妹妹也帶出來。”
二妹妹沈梅青和沈林薄同是賢妃娘娘所出,但是這兩個人全是悶葫蘆,不常聚在一起,聚在一起也不怎麽說話,仿佛這兩人之間交流全靠心有靈犀。
這時候二妹妹走出來迎皇姊,她喚了一聲“皇姊”,然後才看見我和沈林薄,又叫了一聲:“皇兄。”她的目光停在沈林薄身上,但沈林薄也只是點了點頭。
我理解他,我也不大知道要怎麽和二妹妹相處,她總是笑着說什麽都好。
“乖啦。”我擡手揉她的腦袋,“二殿下給你帶了東西,待會兒讓你皇姊給你拿。”
沈林薄也只是問她一些尋常的事兒,問她吃了什麽,二妹妹都一一回了,也一一反問回去。
有時候兄妹與姊弟确實差得挺多,皇姊就從來不問我的生活起居,因為她知道我不會虧待自己。
臨走時沈林薄對她說:“下個月書院開中秋的假,我帶你出去玩兒。”
或許他是看見皇姊出宮來,才要帶她出去。皇姊也順勢挽起二妹妹的手:“到時候我同你一起去。”
二妹妹也點着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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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宮就不得不去拜見父皇母後,父皇正在與臣子們議事,我和沈林薄就沒好意思進去,就轉去長樂宮拜見母後,母後知道我和沈林薄一起來的,就差人去請賢妃娘娘來染指甲,仿佛她們一早就說好要一起染指甲。
從前的人都不願意旁的皇子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後妃母家又多是大家世族,所以不讓皇子與生母見面,也不讓他們與妃子的母家又過多接觸。但我不明白為什麽這種不許母子見面的狗屁祖制還沒有被廢除。
賢妃娘娘很快就過來了,這似乎是她與母後之間的暗語。
後宮之中根本沒有那麽多的争鬥,妃子們都卯足了勁兒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生了孩子之後就專注着給自家孩子上下打點起居,雖說不能常見面,也算有個念想。
賢妃娘娘是江南人,面容與二妹妹幾分相似,笑起來溫婉。
我陪着沈林薄坐着,但賢妃娘娘只是與母後說用鳳仙花染指甲的事兒,偶爾斂起目光,才會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
一直到了日落,我和沈林薄才從長樂宮出來。宮道的那邊,有宮人提着燈籠走來,夜色随着他走來,仿佛隐隐提着一條牽扯夜幕的細繩。
夜色那邊,宋清平站在那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