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章講到少年游
我最近總是怕宋清平什麽時候就落水死了,畢竟我們還有這麽多年要過呢。父皇與宋丞相、陳夫子也是少年相識,滿滿算來也有四十年的交情了。我想着我和宋清平總不能比他們差。
由于怕他落水,我就總是跟着他。
八月十四那日陳夫子就放我們回城去了,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下走,有的像剛出籠的小鳥,有的則像剛出監牢的囚犯。我們都知道,囚犯是我,其他人全是可愛的。
我們一行人很難得能聚在一處。沈清淨喜歡獨自亂走,而我三皇弟沈燕鳴總是被父皇接回宮去,今日我們一群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說會照看好他,他才能跟我們一起出來。
朱雀大街上走過十來步,便看見皇姊踮起腳尖朝我們招手,二妹妹與李別雲也跟在她身邊。二妹妹雖緊緊抓着皇姊的袖子,但是很歡喜的目光卻落在街道兩邊,還沒看見我們。
還差陳夫子的女兒陳晚照,她回江南探親去了,否則我們這群人就齊了。
在我們還沒有去書院念書的時候,我們總是聚在一起玩耍,有時候在宮裏,有時候在沈清淨府上。李府不怎麽好玩,擺着的刀劍斧钺什麽的落下來能把人劈成兩半,我曾經就差點兒變成沈風和沈濃。宋府最不好玩,因為他們府上全都是書,被宋丞相看見了還容易被他抓去念書。
我們一行人分做好幾排走在街上,這時候不論是出籠的小鳥,還是出牢房的犯人,全都變成燕都裏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皇姊悄悄扯我的袖子,問我她的簪子成了沒有,我說明日再給她。又說起她給我送的金粉,我說還不如我自個兒用黃顏色塗上去的,她氣得狠狠地踩我的腳。
這時候的隊形是這樣的:
宋清平與我與皇姊一排;
沈清淨一人吊兒郎當地單走;
李別雲看顧着三皇弟,我真怕李別雲把三皇弟當做我,一不注意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沈林薄與二妹妹在最後邊說着話,他們兩個還是沒什麽話可說的模樣,很長時間都沉默着,仿佛真是心有靈犀。後來我問二妹妹才知道,無話可說時沈林薄問了兩句陳晚照陳姑娘的近況,她常給二妹妹寫信。
我們人多,就不預備去茶樓酒館湊熱鬧,也沒有那個本錢在街上縱馬賭錢,只好随處去閑逛。
沈林薄仍舊出手闊綽,知道二妹妹面皮薄,想要什麽并不開口,就将她看過一眼的東西全買下來。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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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幾日雕的兔子還沒賣出去,經過那家鋪子的時候我看見它在裏邊擺着。
等我們慢慢地逛到了城外,就看見一條河,與書院山後的那條河是同一條,開挖出來做了半條護城河。岸邊栽着楊柳,河上有烏篷小舟,晃晃悠悠的走,也有人彈琴吹簫。
我們就沿着河岸慢慢地走,想要把燕都城繞一圈。還沒走出多遠,一條船就停靠在我們身邊,裏面一個中年胖子探出頭來,挨個兒喊我們的名字。這就是沈清淨的父親,我的小皇叔。
小皇叔邀我們上船去玩兒,不過他讓我們等等再上來,他要先把船上的人給遣下去,否則裝不下這麽多人。
然後船上就袅袅婷婷地走下來四位樂師,臨走時還笑着揮着手帕讓小皇叔以後多照顧她們的生意。
不過我們攏共八個人,船上下來了四個,我們總不能全都上船去。
小皇叔一擡手就要招呼他那些朋友的船也過來,但是我擺了擺手:“我和宋清平走着就行。”
其實我是怕宋清平掉水裏去,所以我和他得剩下來,頂好不上船去,就沿着河走,而且宋清平還得走裏面。但是我好不要臉地對着小皇叔添了一句:“不要為了我們再把別人船上的美人兒趕走了。”
小皇叔果然不再說話,一吹胡子就鑽回去了。
沈清淨大概不大願意和他爹待在一處,所以就跑到船尾去和撐船的船娘說話,還拿了人家的竹竿幫她撐船。
其餘的都隐在烏篷之中,再有什麽我也看不見了,只能聽見小皇叔說笑話的聲音和他自己幹笑的聲音。
船行得不快,我和宋清平就在岸上慢悠悠地走,長靴踢起來的塵土全都粘在衣袍上。
我說:“不知道我們上回放的河燈是不是漂到這兒來了。”
宋清平好不留情地解釋說:“殿下,這是上游。”
于是我沒話說了。
這事過了一會兒我就忘了,我又說:“你看這些楊柳長得還不錯。等到秋狩的時候,本太子騎在馬上,不捉馬鞭,只拿一根楊柳枝驅馬,指定有特別多姑娘丢給我花兒。”
“殿下說的是。”
宋清平說的特別真誠,但我們兩個人都知道,多少年了,秋狩出城那天根本沒有姑娘給我送過花兒。具體原因到時再說,反正不能是因為我醜。
正說着我就跳起來折了一枝楊柳枝條,好像這時候正騎着馬似的。然後朝沈清淨他們擺了擺手:“你們先去,我們歇會兒。”
我原想伸手一攀樹枝,就坐到樹上去,直到要伸手去抓樹枝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有點怕高。于是我只好拍了拍宋清平叫他蹲下來些。
他的髻上簪的還是上回我們一起回書院我随手給他削的樹枝,我把楊柳枝條纏上他的發髻上,他這時候就成了民間傳說中披薜荔帶女蘿的山鬼。
“好看。”我抓了一把他的發髻。
宋清平似笑非笑地喊了我一聲“殿下”。
我很努力地去想那首詩裏的那一句是怎麽說的,可是我沒有想起來。這時候我已經出了很久的神了,宋清平還半蹲着站着。
天地良心,這是鬼使神差,我根本不是故意要跳到他背上去的,我就是發了個呆,回過神來就已經雙手扣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了。
騎虎難下了,我不是說宋清平是老虎,我是說我難下了。
于是我只好晃悠着雙腿,問他我重不重。
宋清平站直了,然後向前走了兩步,回說:“殿下不重。”
我不知道為什麽向來面皮薄的宋清平今天會厚着臉皮背着我走,我原想等他臉紅,催我快下來的時候我就順勢下來的。
宋清平又說:“殿下身上肩負的天下蒼生才重。”
他總喜歡說這些不合時宜、不解風情的話,于是我說:“天下蒼生再重,也有宋清平你背着我。”
他苦笑,他一苦笑我就知道完了。今日他不臉紅,不罵我,他竟然暗地裏學會了苦笑。
我跳下來跑到他面前去:“我是不是還挺重的,要不現在換我背你?你別生氣。”
“殿下。”他又這麽喊我,似怨非怨地喊我。
我不敢聽,只好插科打诨企圖混過這一關去:“你不要背,那就是要本太子抱你了?快快快,機會難得,我就只抱你一會兒。”
宋清平這回才紅了臉,伸手推我,咬着牙半晌憋出一個:“不要。”
這關就算是混過去了。
我從來不怕父皇跟我談什麽天下蒼生,也不怕宋丞相、陳夫子他們跟我說什麽天下蒼生,我就怕宋清平跟我說這個。他說這個時總板着臉,仿佛自明日起他就不跟我一起了、非得讓我一個人肩負起什麽似的。
天下蒼生是有千鈞重,我這個太子也是有個宋清平幫我在前邊頂着。可是在前邊幫我頂着的那個人是宋清平,這天底下也只有一個宋清平。
所以我不能做太子,也不能做皇帝,我實在不好意思讓宋清平站在我前邊。
宋清平這個人站在我身邊就挺好。
這時候小皇叔他們已經在前面下了船,一行人各自捧着河岸邊賣的時鮮水果笑鬧着朝我們走來,還說我們走得慢。
我怕他們看見宋清平頭上的楊柳枝笑話他,伸手一捏他的發髻就把楊柳枝做的圈兒取下來了。沒地兒放,又嫌手裏拿着麻煩,看來看去最後只好別在襟上。
這時候也不怕人笑話了,畢竟是別在我自己的襟上,倒還将雙手背在身後,刻意要将那楊柳顯出來似的。
果真小皇叔他們看見了就笑我,說我不識好歹,随處這麽多花兒不知道摘來簪襟,偏去折一枝老柳。
我混在他們當中笑,鬧夠了便轉頭去找宋清平說悄悄話:“下回再給你戴花兒,今日就委屈你先戴柳條了。”
宋清平也笑了笑,擡手撚去楊柳枝子上一片曬得蔫蔫的柳葉。
我猜他是想錯了,我說給他戴花兒,說的是郊外随處可見的鮮花,不是宮宴上皇帝賞給臣子的那種金絲絹織就的牡丹花。那種花兒宋家應該有許多,全都供奉起來,畢竟他們家世代為相。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想問問真的有小可愛在看我的文嗎?我感覺我用的是單機晉江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