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章講到遇刺

我睡不安穩,很快就醒來了。

宋清平開了窗子,我就又看見了漫山遍野都是火把的奇景,像九月天上的星子落到了地上,溫溫吞吞的四處尋梭。

他說:“看來是魏檐把消息送到了。”

身邊那一盞小燈似乎也更亮了,這時我精神好些,才仔細看看宋清平,他的頭發也散了,渾身帶血,更不用說衣裳劃破了多少,右手還握着那把撿來的長劍。

我想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我們這幅模樣,實在分不出是人是鬼。說不定你我早就死了,方才只是兩個魂兒滿山跑呢。”我原本想伸手幫他把額前的頭發給弄好的,但是我實在沒有什麽力氣,根本擡不起手來。

“殿下說笑了。”

我轉頭,看見自己還有影子,簡直是恍如隔世。方才我真以為自己死了。

“宋清平。”我不自覺的就喊他的名字。

“殿下?”

“吓死我了,那時候我也真是怕極了。”我嘆氣,那時候我一腳就踩在那條蛇身上,幸虧是把它給踩死了。又發現自己摔斷了腿,好容易靠着牆坐下來,借着光一看一個坑裏全都是蛇。“最怕的是我一個人待在坑裏,全然不知你在外邊做什麽。那時候我就想,要是你跟我一起掉下來就好了。”

“殿下又說胡話。”

“我原本不想管你的,但是現在我不得不管你了。”我咳了兩聲,繼續說,“你不是暗中給我訓練了什麽親衛隊,怎麽都沒派上用場?”

宋清平臉色一變:“殿下知道了?”

“父皇……”就這麽把父皇說出去實在不大好,于是我說,“父皇的密探告訴我的,你在暗中布置什麽。”

“他們出來幫忙過,不過我那時沒想讓殿下知道,就……讓他們先撤了。”宋清平低着頭,倒是個認錯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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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群人幫你打,你怎麽還受傷?”

宋清平擡頭看我,眼睛亮亮的:“殿下?”

“若不是你,若是別人暗地裏做這種事,我肯定以為他要造反。”我說,“太子這位置的事情你不用擔心,父皇自有聖裁,當不上我也不在乎……當然,你也別在乎。”

我沒法跟他說我和父皇達成的君子協定,只好小心翼翼的提起一點兒,讓他別因為我被廢了就想不開。

他倒是很了解我,斷言道:“殿下不想當太子。”

我不說話了。我雖然等待了很久的時機,但是還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門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老太監領着一群人走進來,父皇和小皇叔他們全都上山來了,他們倒是毫不心疼我,一看我們這狼狽的模樣都笑了,也不問我們到底怎麽搞成這樣的,約莫是魏檐都跟他們說了。

父皇揮手讓章太醫再給我看看腿,宋清平也被拉去治傷。

父皇悄悄對我說:“父皇不是笑你,父皇一進來覺得你和宋家小子氣氛不太對,就幫你打個岔。”

我特別感謝皇恩浩蕩。

父皇又朗聲問我:“怎麽樣?還疼嗎?”

我說不疼,就是他說話吵得我腦袋發昏。

“喲,皇兒摔着腦袋了,章太醫看完了腿再過來看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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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被八個人擡去整理出來的房間居住。

父皇留下來與我說話,還把所有人都暫時請出去了。

他說他已經派了人滿山搜尋了,等一找到人就告訴我,那幾具屍體也已經派人去看了。

“不過你那匹馬實在是笨得很,淨在營地裏外邊兜圈子,就是不懂得進去,下回我讓禦馬坊給你換一匹聰明的。”

我擺手:“不用了,不用了,那就是匹馬,又不是個人。”

“不過,明日我們還得啓程回燕都,秋狩的行程不能因為這事兒就耽擱下來。”

我點頭:“明白,國威不可失嘛。傳出去,我一個太子被人設計暗算還摔斷了腿逃到行宮裏,也挺丢面子的。”

父皇拍拍我的肩:“皇兒懂得為國思量了,父皇很是欣慰。那你留在這兒養傷,我給你留下幾個人使喚。”

“不用不用,宋清平留下就成了。”我話鋒一轉,“書院那邊能給我們開多久的假?傷筋動骨一百天,一百天總得有吧?”

“你年輕,經摔,不用養這麽久,到時候養得全身都是膘。”

我抱着吊起來的腿:“爹啊,我腿特疼,我這是為國養傷。”

父皇沉吟了一會兒,笑道:“行罷,我跟陳夫子說,今年你就不去書院了。你在九原養着,等年節了再回來過節。”他還是不放心我,又囑咐了幾句:“別只顧着玩,該念的文章還是要念,等你年節回來我要考你的。”

“明白。”

“那個下山來報信的魏檐不錯,受了點傷,你在這兒有空要謝謝人家。”

“明白。”

“你皇姊他們還在門外等着看你呢,我也不好意思老不讓他們進來,就這般罷。你好好養傷,有什麽情況我告訴你。”

父皇走出門去,我聽着門外的人叩拜問安,随後皇姊他們就進來了。

幾個姑娘家都落了兩滴淚,我挺不好意思的,讓她們為我哭。

而他們站在那邊,我半靠在床上,在另一邊,一時間兩邊竟都沒有什麽話好說。

我從前不是沒受過傷,從馬上掉下來、雕木頭差點兒把手指給切了、夜裏走路被門檻絆了個大跤,每回都是他們一起來看我。

他們來看我,總是湊齊了人來看我,沈林薄雖然不喜歡我,但是也會來,有時還把陳夫子布置的功課帶給我。那時候他們與其說是來看我的,不如說是換了個地方玩兒,全然不像今日一般沉默。

好像今日我已經死了,屍體停在棺材裏被他們參觀着。

還是皇姊先開了口,問我:“你感覺怎麽樣?”

我擺手:“還行還行,沒什麽大事兒。”

“那你好好養傷。”

攏共三句話,我們說了很久,一直到天色蒙亮的時候,宮人在門外喊說要下山了,催他們快去,他們才都說讓我好好養傷,最後解脫一般就出去了。

這事兒折騰了快一個晚上,我之前疼得昏昏沉沉的,仿佛睡了大半輩子,現下倒是沒什麽困意。

宋清平推門進來,又幫我推開了窗子。從窗子望出去正能看見山下,依舊是很多的火把在其中穿行。

我說:“若是他們此時都唱起歌來就好了。”

上回在書院,陳夫子派很多人在山上找我們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說的。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所有的火把都熄了,宋清平才關上窗子。

“折騰了一晚上,殿下睡會兒罷。”

“我一路上不知道睡了多久,你睡罷。”

仿佛九原行宮就只有一張床,我們兩個友愛地推讓來推讓去,都說不困。

“你要是還不困,就去拿些東西來,我們一起吃一些。”

宋清平應了一聲就出去了,他很快就端着黑木的托盤回來,托盤裏只是很簡單的兩碗小米蓮子粥,随後又找了個小桌架在我的床上。

我靠着疊起來墊得高高的枕頭,含了一口粥,又低頭用勺子撥弄着去數碗裏有多少蓮子:“九個,不錯。”

宋清平捧着碗的動作一頓,随即舀了蓮子給我:“殿下。”

“我夠了,你吃罷。”我笑道,“虧你念書念得比我好,九為大數,是生生不息,九個蓮子,就是許多個蓮子,足夠了。”

宋清平沒什麽話說,他懶得跟我辯書上的事兒。

我又說:“書院給我們開假,我們得在這兒一直待到年節,連累你不能念書了。”

宋清平搖頭:“在行宮念書也一樣。”

“你今天怎麽呆頭呆腦的?”

宋清平捏着勺子,用力的像要把它捏成沫子,他低聲說:“我就算預先知道了什麽,也沒法子、也沒法子護殿下周全。”

“得了吧。”我安慰他,“我一個男人,不用誰來護着我。我們之間,誰也別想單護着誰。再說了,你能回回都做夢夢見什麽麽?想來也就這一回罷了,不過下一回還有什麽事兒要跟我說。”

宋清平一愣,險些就要說出什麽來,但是很快又咽了回去。

他這幅神情分明是還瞞了我什麽,但他到底還瞞了我什麽?我實在猜不出,也沒想着要去猜。

我只好說:“我們都把這事兒放一邊去,都不許再想了。”

于是我們兩個瞪着眼睛,相互看了一會兒,仿佛要看清對方是不是真沒有在想了。

然後我問他:“你現在在想什麽?”

“我得讓父親把我的書打包打包送過來。”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我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在行宮還想着念書的才是宋清平。”

他反問我:“殿下在想什麽?”

“我在想……這麽多天要雕個什麽東西來玩兒,還有我藏在書院枕頭底下的話本怎麽能拿到這裏來。”

“果然是殿下。”

“你給我把枕頭放下來,我躺一會兒。”

整理好之後,宋清平就坐在床邊陪我說話,說的都是一些瑣事,岩城太瘦生的話本子講到哪一回了、我再給他雕個什麽東西他要不要、我們中午吃些什麽、父皇他們的車駕到哪兒了、百姓們看見隊伍裏忽然少了兩個清俊少年郎要說什麽。

宋清平替我掖了掖被子,輕聲問道:“殿下睡了?”

我合眼入眠,卻用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回說:“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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