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章講到年節前

宋清平與我自九原回來後,我們一行九個人總算又聚齊了。

自入臘八,燕都城內的禮佛寺每日都有和尚施粥,我們閑逛着到寺院外邊,在人群外觀望了一陣,想着指定是擠不進去了,轉頭就要去別處閑逛。

卻忽然聽見一個小和尚在人堆裏喊我們,等到他把我們從後邊一個小門帶進去的時候,才看見今日施粥的是小皇叔。

小皇叔今日穿了一身藍布的大棉袍,笑起來又格外慈祥,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個大善人。

不過我們都是知道他的底細的,就抱着手在旁邊等他。

待一鍋粥見了底,小皇叔才拍拍手朝我們走來:“你們下回早點來,也吃點粥,求佛祖保佑你們。”

皇姊道:“我們平日又不做什麽壞事,反倒是小皇叔你酒色財氣哪樣不沾?吃多少粥都沒用。”

“我又不信這個,把銀子丢在這兒不如丢在河裏砸一個冰窟窿,就用那個窟窿釣魚。是太後湊了銀子要我來施粥。”小皇叔擺手,“前幾日還召見了道觀的女道士,今日又要我來寺院施粥,我根本想不明白太後娘娘到底信的什麽。”

這話沒人接,因為誰也不知道皇祖母到底信什麽。

小皇叔又說:“你們今日去哪兒玩?河上結了冰,外邊到處又這麽冷。”

“我們随便逛逛,到時辰了就去吃飯。”

“那就去我府上?南邊水路正運上來一批柑橘,甜得很,我請你們吃橘子。南邊還新來了一批樂師,唱曲子唱得好。”

于是我們一行人就跟着小皇叔往他府上去,路上看見一個身披甲胄的将軍騎着高頭大馬在街上走,沈林薄問小皇叔那是誰,小皇叔只随意瞥了一眼,道:“北疆的,回來述職的吧?”

沈林薄還想說話,但是那個人已經走過去了。

小皇叔從來是個很喜歡玩鬧的人,從前他母妃的母家給他留下了很多的鋪子,打仗時他全部送給父皇,但是後來父皇就還給他了。所以他雖然并不在朝中任職,卻是個不差錢的人。另外我們的書院也是他出錢辦的。

小皇叔的宅子很早就被他打扮起來了,廊前堂前一溜兒過去全是最名貴的花草,他一一指給我們看,說它們的名字。不是花草原本的名字,他還另外給它們取了名字,緋煙、靜玉、霜燕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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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介紹完這些花草的名字,就有人來報說樂師已經到了,催我們過去。

小皇叔最後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他的聞香,才帶我們過去。

廳子內很暖和,暖和得讓人想睡覺。

小皇叔沒在主位上坐,等我們都坐下了,才在我們之間擠出一個位置坐下。他很喜歡和我們混在一起。

這時領頭的抱着琵琶的姑娘走出來,用軟糯的南音問小皇叔要聽什麽曲子。

小皇叔想推給我們來點,但是想想還是得在我們面前樹立起長輩的威信來,正了正衣襟,道:“先來一首《采蓮曲》。”

其實我們根本不在乎聽什麽曲子,我們在乎的是橘子甜不甜,還有中午小皇叔留不留我們一起吃飯。

就在樂師采了一曲的蓮子時,我們已經動手剝了好幾個橘子了。碰見酸的就借此來顯示自己的友愛,全部丢給朋友們吃,遇見甜的便根本看不見自己身邊還坐着朋友。

小皇叔也反應過來,我們根本沒在聽曲子,揮揮手就讓他們下去了。

對着我們一群不動賞樂的俗人彈琴,實在是委屈了樂師們,倒不如讓他們落個清閑。

小皇叔自己也拿了個橘子慢慢地剝,笑呵呵地說道:“照你們這個吃法,我都能把橘子皮裝好幾筐買給藥材店賺幾個錢來花了。”

我們都不說話,他就對我說:“你在宮裏沒能吃着橘子?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是稀罕東西。”我點頭,“今年冬天又冷,有的船動不了,一船就運那麽一點兒橘子,民間采買不着,宮裏采買的全都送到諸位大臣家去了,只皇祖母那兒留了一盤子。宋清平倒是拿了一盤子給我嘗鮮,皇姊看見就拿去吃了,這個冬日我還沒嘗過。”

小皇叔笑道:“誰相信呢?你吃不上橘子。”他說話從來很不避忌諱,想到什麽就随口說出來了:“若那時候我做了皇帝,那你就給我做兒子,哪裏還會落到冬日裏吃不上橘子的地步?”

“你若當了皇帝,恐怕就與皇爺爺一模一樣。”據史官說,皇爺爺是個狗屁昏君。

“是啊,所以我才不幹呢,累死累活幹了一輩子,還留了個罵名。若你皇爺爺還在世,哪裏輪得到史官記事來罵他?”

方才我們這一番話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是在座的人也不知道得罪了幾個。

頭一個就是沈清淨,小皇叔當着他的面說要別人給他當兒子,他再不喜歡小皇叔也得生他的氣。

一個是沈林薄,他想當太子,當了太子自然也就要做皇帝。可小皇叔說自己就不當皇帝,免得遭罵,這也就得罪了他。

可見就算我願意給小皇叔做兒子,沈林薄也肯定不願意。

還有一個是宋清平,他過了年要去史館修史,小皇叔偏生又說那些史官的壞話。

所以小皇叔壓根就不能夠當皇帝,他若是當了皇帝,指不定哪一日就把朝中所有人都給氣走了。

但他是全然不覺的,過了一會兒又說:“我那兒還囤了一些煙火,到時候過年了,你們全過來玩兒。”

等我們在小皇叔府上鬧了一日,啓程回去時已經不早了,在宮門前又看見那個身披甲胄的人,他這回倒是沒有騎着駿馬了,只是牽着馬慢慢地往外走,看來還真是進宮去向父皇述職的。

不過這人的述職時候實在有些奇怪,大臣們在這時候早就得了假回府窩着去了,就是宋丞相這幾日也都在家,哪裏有挑這個時候進京述職的?

許是軍情緊急罷,我笑自己還沒被派去吏部或兵部,倒是操心起朝堂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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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時殿內已經點了燈,魏檐坐在裏邊喝着茶等我,見我進來便站起來打揖,他總是很客氣。

“你怎麽有閑時從九原過來?”

我是随便挑地兒坐下的,倒是坐在他的下首,自個兒沒察覺,倒是惹得魏檐面上不大自在,我只好又換了位置去坐。

等我坐定了,他才說:“我跟着九原采買東西的車隊來的。義父說前幾日公子們走得急,騎在馬上又不便帶東西,就沒送什麽東西給公子們,今日正好有車隊進城來,讓我送兩壇子院子裏桂花釀的蜜,摻酒喝不容易喝醉。還有山上獵人打的山貨,也給太子殿下送來。”

不等我道謝,他又從随身帶的包袱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盤子來,道:“這是上回朝陽公主送雪用的盤子,這種東西不好落在我們這種人手上,我就送回來了,還須勞煩太子殿下送還公主。”

我擺手:“她從來不記得自己房裏擺了什麽東西,說不定這個盤子還是她在我房裏随手拿的。你要是不喜歡,随手拿去燕都城哪個當鋪換點筆墨錢也行。”

魏檐拿着盤子,進退不是,我又說:“你不拿着,我就拿去當鋪當了,這盤子也比不上尋常的盤子值錢。你出了燕都往南邊走些,有一個靜水窯,就是那兒的東西。”

魏檐将盤子翻過來看,盤底果然有紅的隸體靜水窯三個字。

這時正巧皇姊過來找我,一推門便看見魏檐拿着個盤子發呆,也問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她又随意挑了位置坐下,正坐在最末的椅子上,又惹得魏檐面上不自在。

魏檐只好垂着眸子再把方才的話重回了一遍。

因魏檐說是來還瓷盤子的,皇姊便掩嘴笑道:“那上邊又沒刻字說是朝陽公主房裏擺的盤子,誰知道是我房裏的?再者,這盤子确實不是我房裏的。沈風濃常年不鎖房門,我那時随手一推就進來了,一抔雪捧在手裏又冷,就随手找了個東西來放。你收着罷,送了沈風濃與宋清平一抔雪,這碟子算是送給你的。”

皇姊又道:“這盤子不值錢,之前的是裏邊的雪。雪都給了別人了,你就接個不要緊的東西有什麽幹系?”

這下皇姊倒是非讓他收下盤子了。

魏檐道過謝,又重新把碟子收回包袱裏,用一塊錦緞包裹好了。

皇姊只看了一眼就偏過頭去,也不看他在幹什麽了,問我道:“我還沒來得及問你,那一抔雪你拿去做什麽了。”

我便反問她:“那一塊碳呢?”

她笑:“你還敢說你那一塊碳,送過來的時候都潮了。好容易燒起來了,又有好大的煙,弄得旁人都以為我宮裏走水了,害得我被母後傳過去好一頓罵。第二日皇祖母還拉着我的手問我是不是覺得冷了,冷了就多穿衣裳,別玩火。”

這時魏檐站起來請辭,說九原來的車隊想必還在城門外等他。

皇姊扯了扯他的袖子,問他:“沈風濃把我送的那一抔雪拿去做什麽了?”

我搶話說:“感念皇姊友愛之情,小的把雪水攪和攪和一口吞了。”

皇姊仍是扯着他的袖子不放:“你說,沈風濃油嘴滑舌的,我不信他。”

魏檐便如實答道:“一盤子雪水拿去澆院子裏的桂花樹了。”然後悄悄扯了袖子,再一揖到地,邁着步子便回去了。

皇姊也走出去,星子就垂在宮牆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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