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章講到年節
正月初一是皇姊與我的生辰,旁的人或許覺得這個生辰實在很好,很能顯示出什麽尊貴命格來。
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在正月初一過生辰,就仿佛是你身邊的人過了個年,然後順便給你過了個生辰。
我一早起來,趕回宮裏請安,出來的時候與宋清平正走在街上,他忽然轉頭問我:“殿下想要什麽?我正好攢了些銀子。”
他不會無緣無故這麽說,大抵是他真的有錢了。
于是我問他:“你有多少錢了?”
“殿下想要多少……”
我接話道:“就有多少?”
宋清平笑着反問我:“殿下怎麽舍得把我家底都給掏空?”
“那今日我們就去看看你的家底,不去諸位大臣府上拜年了,總歸他們府上也不差我們兩個人。”
宋清平性子沉穩內斂,但究竟對我是藏不住事兒的,兩間鋪子弄出了點兒名堂就獻寶一樣的與我說。
我們少年人之間,或許誰都不知道該怎麽在對方身後默默奉獻,我們把對誰的好全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擺在臺子上,還把臺子搭得比天還高,跳着喊着招呼他快來看。
中秋時父皇就跟我說宋清平私底下經營了兩間鋪子,我想大概是宋夫人從前的陪嫁。
後來不經意間問過他,才知道“兩間”就真的是“兩間”,而且那兩間鋪子也根本算不上什麽産業,一家在燕都城東,一家在燕都城西。
昨夜裏下過雪,還未來得及掃開,堆滿長街。
我們踏在雪上,那雪已經經過很多人的踩踏了,站上去實實的。等行了一陣,太陽出來,積雪漸漸化下去,就變得有些沾腳,我們便從人家的屋檐下邊過。
一直往城東去,路上遇見沈清淨吹着口哨踢着雪往前走,他走過好一會兒,才知道他身後跟着沈林薄與皇姊他們,他們大約從昨晚在小皇叔府上就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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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沒有鋪子開張,宋清平從袖中拿出鑰匙來,開了門請我進去,我便背着雙手,視察一般,跨過門檻走進去,比什麽時候都要像個太子。
一家賣字畫的,這是宋清平會做的事情。這時候鋪子裏四壁皆空,繞過後堂去看,才知道那些古畫全被收起來堆在這兒了。
我随手打開一個盒子來看,道:“你這兒只要随手賣出一件出去便養得了我一輩子了。”
“那怎麽能夠呢?”
我把展開的畫遞給宋清平。
他垂眸,慢慢地把畫軸卷起來,又接着方才的話道:“殿下樣樣都配得上最好的。我若是有幸供養殿下,山河萬裏奉送至殿下腳下,我頭一個為殿下俯首稱臣。”
他突然說這樣的話還挺肉麻的,我裝作沒聽清的模樣,轉過頭去眯着眼睛看他:“你說什麽?”宋清平把畫放進盒子裏收好,我又指着架子上貼的标簽問他:“這全都是真跡?”
宋清平作畫作得好,仿前人的古畫仿得也像。重陽宮挂的畫全是他畫的,騙過了小皇叔和沈林薄。我曾經邀他一起去古玩市場做個假,結果他沒同意。
他大概是知道我假裝沒聽見那一番肺腑之言,說起話來也蔫蔫的:“真跡。”
我又随手拿了一個盒子下來看:“你随手畫兩筆,也算是真跡。”
他随口喚了一聲:“殿下。”
這一聲殿下,和旁的人說“哎喲”、“啊呀”是沒有什麽差別的。
我問他:“你怎麽不寫首詩在燕都傳一傳?到時候你就有名了,你有名了你随手畫兩筆的畫也就能賣出去了。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路數,到時候我第一個捧你,你出集子,我給你刻雕版,發到各地書局去印,到時候你就真是名滿天下啦。”
宋清平勾唇笑了笑:“我可消受不起。殿下看上了哪一幅就拿去罷。”
“別。”我把盒子塞回去,“你都要把萬裏山河捧給我了,我還差這一幅畫?”
他先前說這話時,我是裝作聽不見的,這下倒好,我自個兒一時嘴快倒說出來了。
他低聲問我:“那殿下要不要?”
“不要。”我的意思是畫和萬裏山河我一樣都不要。我走出鋪子的時候,面前一陣冷風吹來,教人好一個哆嗦。我轉頭,對背對着我将門合上的宋清平說,“你不懂得,萬裏江山呢,我取你所站之地就足夠了。”
宋清平鎖好了門,滿以為我在開他玩笑。
我只聽見咔嚓一聲銅鎖的響聲,然後宋清平說:“既如此,殿下自己要站哪裏?”
我滿不在乎的說:“我挂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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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往城西去,這時候大街上已經很熱鬧了,探親訪友的百姓驅着騾車在街上走,車後邊載着兩三個唱歌的孩童,也有用紅紙包着的禮品,就在某戶人家門前停下,跳下車來将敞開的大門拍響。
也有頑皮的孩童趴在院牆上點燃了鞭炮扔到行人的腳下,将地面上的雪粒子炸起來,将旁人的新衣衣擺染成一片黑一片白。
他們也往我們腳底下扔炮仗,或許是宋清平看上去太好欺負了。
我迅速撿起炮仗丢回去,院牆那邊的露出來的幾個小孩的腦袋就全都縮了回去,最後只聽見一聲什麽碎了的聲音,我想約莫是炸了院子裏的花盆。
我從前帶着宋清平在宮牆城樓上扔炮,好罷,是我扔炮仗,宋清平在旁邊勸我。
我扔得很準,想扔到哪個腳下就扔到哪個大臣腳下,最後把一位老先生吓得滑了一跤,我也就被父皇抓下來扔到祖廟關了一天。等晚上我從祖廟出來的時候,外邊圍了一群的宮人,不說一句話,擡手就朝我扔炮仗,害得我以為我遭天譴被雷劈了。
後來還是宋清平把我帶回去的。
再後來我玩炮仗就避着人躲起來玩。
院子裏邊的人一手拎着一個孩子,追出來向我們賠罪,又往我們手裏塞了兩個紅紙包,一個紙包照例兩個銅板,是好事成雙的寓意。
幾個孩子是蔫蔫的,但過一會兒也就忘了,唱着歌便跑走了。
我對宋清平說:“今日本不打算去拜年,沒想到還是拿了別人兩個銅板。”
一直走了很久才走到城西邊,城西的鋪子較大些,是街頭第二間。
宋清平看了一眼街頭第一間鋪子,對我說:“再過一陣子,我就能把這間鋪子盤下來了,到時候還能打通兩間。”
這一條街都是賣手藝品的,那是一家木器鋪子,我之前雕了什麽東西都寄在他們那兒賣。
不過他們得先給客人看過了他們自家的東西,再給看我的。所幸我的東西賣的也不錯,我有時候覺得我的東西該是全被父皇給買走了,根本沒有旁的人買我的東西。
走進宋清平的鋪子之後,我就知道我的東西并不全是被父皇買走的,還有很多正擺在宋清平的鋪子裏賣。
難怪宋清平說過幾年他要把隔壁的鋪子盤下來,因為他們做的都是一樣的生意。
我說:“改天我給你做一個財源廣進的匾挂起來,再給你雕兩個金元寶。”不過我還是不會鑄金器,只好用老辦法,把金粉抹上去。
木器都是我常年打交道的,一眼看過去并沒有什麽好玩的,倒是架子上擺着的一個孔明鎖被我拿下來擰了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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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我得回宮裏過生辰,家宴不比宮宴隆重,只在偏殿擺了宴,分做兩桌來坐。
這該是我在宮裏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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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那日,我與宋清平沿着河岸慢慢地走。沿河擺了一溜兒的攤子,賣什麽的都有。
我們從傍晚一直走到晚間,期間發現兩個人都忘了帶錢。我摸遍全身才摸出壓在鞋底祈福的兩個銅板,大約是母後偷偷給我塞進去的,我就說為什麽最近走路總是覺得咯腳。
兩個銅板買了一碗元宵與宋清平同吃,吃完了又繼續往前走,繞了燕都城一圈。
經過城門口的寶塔時停下來看,并沒有看見小皇叔給我們買的祈福的燈籠。我說或許是挂的高了,我們便看不見了。
後來我在一堆廢棄的舊燈籠裏隐約看見沈、宋二字,沖過去一看果然是我們兩個的燈籠。大概是小皇叔捐的錢不夠,也就只能保我們幾日的平安,過了這幾日也便保不住了。
最後我們回到了宋府,宋丞相一個人正坐在堂上,邊烤火爐,邊拿着碗慢吞吞地吃宮裏賞下來的元宵,看見我們回來了便叫廚房也給我們弄一點兒來。
我擺手:“不用,不用,我和宋清平在外邊吃過了。”
宋丞相抹了抹嘴,才說:“太子殿下也不喜歡吃宮裏的元宵?”
原來宋丞相一直都不喜歡吃宮裏的菜,難怪他每次宮宴都正襟危坐着,連帶着宋清平也學他的模樣。
其實我也覺得宮裏的廚子不怎麽樣,特別是這幾年,他老了,水平忽上忽下的。
但我終究不能得罪家裏做飯的人,于是我說:“不啊,就是在外邊吃過了。”
宋丞相嘆道:“這個年就又這麽過去了,太子殿下明日就要入朝做事了。”
但是明年我就拍拍屁股浪跡天涯去了。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嘆道:“是啊,我才疏學淺,心中實在憂懼,生怕自己辜負了父皇與宋丞相的期望,也害怕自己辜負了天下百姓的期望。”
宋丞相笑了笑,然後說:“太子有這份心就好。”
我站起來朝他打揖,做出很好學的模樣來:“到時還請宋丞相多多指點。”
這時我已經順勢站起來了,然後就能順勢帶着宋清平跑回他的房間去了,要從宋丞相眼皮底下跑走還是很不容易的。
我拉起宋清平,飛一樣的往外跑,邊向宋丞相告辭:“我和宋清平回去談一談學問。”
後來宋清平說了句大概是誇我的話:“殿下的動作很快,幾乎只能看見殘影。”
作者有話要說:
再過幾章宋公子就開竅了,再再過幾章殿下就開竅了,這幾章大概都是鋪墊,有一點劇情的事情要交代,還有一些相處日常。
殿下離開燕都之前會表明心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