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章說到出游

回書院去的那個晚上,我和宋清平蹲在假山上說話。

我們沒地方去,因為房間早就被新來的學子占了,這世上的任何東西,并不因為我是太子就被保存下來。

因為得罪了沈清淨,他不讓我們進他的房間去睡。三弟沈燕鳴早早的就吹了燈,這時候睡得正好,也就不好去打擾他,所以我們就蹲在假山上吹風。

我說:“宋清平,等到了明年這個時候,我就告訴你我一直瞞着你的一件事情。”

明年這個時候我就準備收拾收拾東西四海為家去了,所以我得告訴他我要出一趟門的事兒。父皇讓我緩緩跟他說,我提前了一年預知他,大概算是緩緩的罷。

“那我也……”

宋清平大概想說自他落水之後,他中邪的事兒,還有他知道秋狩時我摔斷了腿的事兒。

但我轉頭看他:“你說的話我就信,不用勉強,你說是做夢夢見的就是夢見的。”

他問:“殿下信神佛麽?”

最好的回答應該是這樣的:我不信神,也不信佛,我信你。

而且說這話時我還得深情款款的望着宋清平。

可是這樣的話說起來怪肉麻的,于是我說:“就算我信神佛,你還能找個神或佛出來跟我說話麽?他們既不能跟我說話,他們的話和你的話比起來,也就沒什麽可信的了。”

“我是說,殿下信這世上有神佛麽?”

“我還以為你問我是信神佛,還是信你。”我想了一會兒,又說,“這麽說罷,如果有個算命的說我的好話,那我就信,他若說我的壞話,那我就不信。不過若是算命的說我的好話,你說我的壞話,那我還是信你。”

我又不自覺說到之前我以為的那個問題去了。

宋清平不再說話了,我說:“我們下山去罷。今晚你我也風流一回,我們提着燈籠唱着歌兒下山去,下去的時候再吃一碗羊雜,吃完了攤子也就該收了,我們就蹲在山丘上看他們收攤。等他們都走了,我們就提着燈籠慢慢地走回城去。回去早了也不要緊,我們就找個避風的城牆角蹲着等城門開。”

Advertisement

宋清平笑我:“殿下這算什麽風流?”

我挑眉看他:“清平兒想怎麽風流?”說完這話我就手腳并用爬下假山,好容易才落了地:“這算是前朝風流,我們秉燭出游,穿着寬袍大袖在山林裏邊唱邊跳,到了山下說不定還能遇上大善人賞給我們幾個銅板。”

宋清平也跳下假山來,拂了拂衣袍:“殿下還是這樣喜歡玩耍。”

“走了走了。”我伸手攬他的肩,把他帶着往前走,“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燈籠,我們就把書院門口挂着的摘下來借用一下,明早再差人還回去,總歸現在陳夫子沒法罰我們背書了。”

可惜我們在書院門口試了很久,都沒能把挂着的燈籠給取下來,再加上書院新添了巡士,他們還以為我們是附近山上溜來玩兒的少年人,就拿□□指着我們,把我們給轟走了。

他們一直看着我們走出去很遠才肯離開。我想要的燈籠也就沒有了。

俗諺說十六的月亮才圓,這句話是不錯的。月光透過枝葉縫隙灑進樹林,将周圍都鍍上一層銀白的光。

我指着月亮說:“宋清平,你看本太子送給你的燈籠。”我又朝空氣中抓了一把,然後拉起他的手,裝出把月亮放進他袖子裏的樣子:“現在燈籠在你的衣袖裏了,捂嚴實了,不要把我送你的東西丢了。”

宋清平一笑,果真就攏着手,倒是生怕散了月光。

我先前很不明白,為什麽古往今來的人看見月亮都容易想事兒,現在看來,我有些明白了。

月亮這種東西是天底下最幹淨的東西,它配得上你放在心尖兒的最好的那一點東西,什麽情、什麽愛、什麽離愁、什麽別恨,大約還有什麽人。

唉,看來我真是有點瘋了。

宋清平問我:“殿下用手指着月亮,怎麽不怕天狗咬耳朵了?”

我想宋清平也是瘋了,拿哄小孩子的話來哄我。

我笑說:“這兒倒是沒有別人,也沒有天狗,我不能咬自己的耳朵,莫非是你要咬我耳朵?”

仍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山風吹過來教人好一個哆嗦。我也就裹緊了衣服,攏着袖子走路。

我們是從後山下去的,一直走到山下,便能看見山後的那一條河。天氣雖還是冷,但那條河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解凍,這時已經化得差不多了。水往前流,月光浮在水面上,像一條飄帶似的在春風中流。

我們兩個挨着河岸走,我走在外邊,因為仍是害怕宋清平掉到水裏去。

随着水流走出去一段,我便開宋清平的玩笑,道:“宋清平,你看你把我送你的月光撒了滿河都是。”

宋清平看着我笑:“既如此,殿下想怎麽?”

我又說:“你看看你那兒還剩了多少月光?”

宋清平倒是很聽我的話,也不惱,有模有樣的舉起雙手,撸起袖子來看,然後正正經經的告訴我:“都是清平愚鈍,丢了殿下送的月光,只餘三分還在袖中。”

我便忍着笑問他:“那這最後三分,你怎麽分呢?”

宋清平伸手,在袖子裏虛虛的抓了一把,然後喊了我一聲:“殿下。”待我轉頭去看他時,他的手就在我面前晃了一晃,他拉了長音回答我:“這三分——我還給殿下,全散入殿下眼中。”

其實他這時候湊得近了,我的眼中不是月光,約莫是他自己了。

我沒辦法,只能裝出正經模樣來跟他說話:“不許造次。”

“殿下方才還說今夜我們一起風流風流。”宋清平說起風流來,其實一點也不風流,還挺正經的。

====

這時走到山下臨時搭建的街道上,燈火已經熄了大半,棚子也已經被拆去了不少,所幸賣羊雜的攤子還在遠處,似是專等我們來賣出最後一碗。

今晚合該我們來吃一碗,因此也總有一碗是我們的。

羊雜攤子急着收攤回去睡覺,就催我們快些吃,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我們吃完,就讓我們吃完了把碗筷放回原地,他下回來時再收去。

一個缺了口子一不小心能把人的嘴拉出一個大口子的碗,四支無論如何組合都沒辦法湊成一對的筷子。這樣的東西放在哪裏也不會有人拿走。

我們蹲在小山丘上吃一碗羊雜,吃一口就擡起頭來看看哪些攤子熄燈走了,等到吃完最後一口,所有的攤子也都走了,只留下一些雜物。

我從前還在書院念書時總是溜下山來玩兒,但我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

不像是他們走了,倒像是他們自夜色前邊躲到了夜色之後。

我們把碗筷留在羊雜攤子所在的地方,然後繼續往前走。

城門關閉着,遠遠的只能看見巡夜的士兵在城樓上走動,他們一行五個人,五個人照高低排着隊,都拿着□□在城樓上行走。

他們的眼神倒是很好,一眼就看見了我和宋清平,齊刷刷的拿□□指着城樓下的我們,問我們是幹什麽的。

我不能說我是太子,因為太子這時候正在燕都宋府睡得正好。我也不能說我身邊這個人是宋清平,因為宋清平這時候正在宮裏睡得正好。我們總是這樣去騙家裏人,讓兩邊的人都以為我們在各自那兒,他們也都放心得很。

我朝城樓上大叫:“我們是來燕都游學的書生,一不小心來早了。”

城樓上的人說:“那就等着罷,現在還沒到開城門的時候,你們怎麽不看看時間再過來?”

我回答:“往常村子裏的雞一叫就是天亮,沒想到今天它發瘋了!”

“去那邊等着罷,那邊風小。”他們用□□給我們指明了避風的位置。

我和宋清平就在那個牆角蹲着,偶爾站起來跺跺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東邊的山那邊浮起來一道白的亮光。

士兵們的鞋踏在青石板的道上,發出很有規律的響聲,他們開了城門,扛着□□站在兩邊,又朝我們喊,讓我們快進城找個茶樓喝點熱茶。我們反應遲了,他們還以為我們被凍傻了。

我和宋清平就進城去,走過還沒有什麽人的街道,去小皇叔那兒洗了把臉,又換了身衣裳。

小皇叔很是知道一夜沒睡的人的模樣,因為他自己也一夜沒睡,我們去的時候一群新的樂師正抱着琴瑟從廳子裏走出來。

我們與小皇叔說好,不許把我們跑出城外玩了一夜告訴別人,小皇叔連聲說好。

之後宋清平去史館,我還跟着他去。

一夜未眠對宋清平來說似乎并不算是什麽大事,他還是認真的抄抄寫寫。我幫他磨墨,又幫他裁紙,然後一不小心就睡過去,最後墨也打翻了,紙也壓皺了。

我醒來時仍是傍晚,宋清平的案上已經點了燈。

我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夢裏,他這回倒說不是了。

我又說:“我是說,昨天晚上我們跑出城外去玩兒,又在城牆底下蹲了半夜,簡直就像是一場夢。”

宋清平伸手揩去沾在我臉上的墨跡。

這件事情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小皇叔只知道我們出去玩兒了,卻不知道我們究竟做了些什麽。

等到賣羊雜的下回來把碗筷給收走了,他生意一忙,很快就會忘了這件事兒。

再等我和宋清平都忘記了這件事,那這天晚上的月光和霜就真成了一個夢了。

可是月亮又不是我的,我又能把月光送給誰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