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章宋清平加冠
四月時我将文章交給宋丞相看。
沈林薄又聰明,又勤奮,所以寫文章寫得好。
世上固然有那種聰明到了極點,不怎麽好好學都能做好事情的人,但這種人實在是很少,我自己心裏很明白,我在做文章上不會是這種人。
宋丞相将我們二人的文章都看過幾遍,也并不說好壞,看哪一篇都只是笑着點頭。
宋丞相把那幾頁紙收起來:“下回我帶進宮去,給陛下看看。做的都好。”
于是我與沈林薄都朝他打揖,表示多謝他這幾個月的教導。
宋丞相又道:“我哪裏教了你們什麽?還給你們出了這樣的難題——二殿下我不知道,不過太子殿下在私底下抱怨我,我知道。”
天地良心,我就是前幾日做不出文章來,悄悄向宋清平抱怨了幾句,我和他說話的時候就站在宋府院子裏,沒有想到那時候宋丞相正從不遠處走過。
我還是保持着作揖的動作,沒敢擡頭看他:“對不住,對不住。”
“我再給二位殿下出題。後來我想,先前給你們出的題太大,你們都不知道從哪裏下手。下一個月,請二位殿下專為江南貪腐做文章,不必理會水患或是北疆,專管貪腐便是,規矩還是原先的規矩。”宋丞相捋胡子,笑道,“不如我們再添一條規矩,二位殿下可在書上封侯點将,要書上哪位皇帝的大臣來辦事都好。總歸我們是寫文章,不拘什麽,只要能把事情辦好就行。”
我與沈林薄再朝他一揖,最後一起向他告辭,走出書房。
沈林薄回身關上書房門,然後喚我:“皇兄?”
“怎麽?”
他一張口就誇我,誇得天花亂墜:“皇兄天資聰穎,深藏不露。”
“哪裏?”
我是問話,但是沈林薄以為我在謙虛,他就說:“皇兄不必謙虛,能得宋丞相一個‘好’,想來皇兄做的文章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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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人實在是很疑心,一點都不顧念我前幾日陪着他連夜跑去九原找人的情分。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做文章,想什麽?”我想伸手搭他的肩,但是想想,最後還是縮回了手,“你是不是想讓宋丞相多誇你兩句?等着啊,我進去跟他說一聲,求他寫一封文章誇誇你。”
宋丞相在門裏面朗聲道:“二位殿下做的都好。”
“他的耳朵實在是很好。”我把沈林薄拉得遠了些。
沈林薄道:“皇兄,我想說,我不會在暗地裏使什麽詭計,我會堂堂正正的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我這個傻弟弟啊,怎麽會有皇子大大咧咧的對太子說,總有一天我會到你的位置上去?誰管你是堂堂正正,還是偷偷摸摸的?
若此時當太子的不是我,而是別人,他早就被太子當場掐死了。
我語重心長的囑咐他:“這種話不要被別人聽見了。”
他接話:“特別是宋清平。”
我還沒想到宋清平,他倒先幫我想到了。
我繼續說:“沒錯,我是很支持你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的,但是宋清平可能會不打一聲招呼就幫我清理門戶。他最近開鋪子掙了錢,随便出一點錢,到江湖上找幾個刺客,你就得準備去跟閻王爺搶位置了。”
沈林薄笑了,他又道:“我就是想讓皇兄知道這件事,從前是我看輕了你。”
“現在也別太看重我。”
反正太子之位遲早是他的。
他卻說:“皇兄總是說笑,小孩子心性。”
我咳了一聲,佯裝正色道:“不許這樣跟皇兄說話。”
沈林薄朝我抱拳:“我會盡力,但若是最後皇兄勝了,我也情願盡力輔佐皇兄。”
我也朝他回禮:“祝你成功。”
他一定會成功,他是又聰明又勤奮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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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走出宋府,經過玉堂街時看見岩城太瘦生的新話本,一群人排着隊,從街頭排到街尾。
我們在玉堂街前停下。
沈林薄忽然說:“宋公子從前找我說話,我還笑話他。現下我有些明白,宋公子為何對皇兄這麽死心塌地了。”
那時我正踮起腳尖往人群裏看,順口回道:“你明白什麽?”
“皇兄确實很不一般,讓人感覺很舒服。”
“什麽話?”我轉頭瞪他,“你平日裏寫文章就用這些破詞?”
“皇兄很仗義,又很為旁人考慮,與皇兄說話又自在。”
沈林薄原來是這樣,平日裏看他不聲不響的,我還以為他很恨我。沒想到一朝明白了我的好處,他便一刻不停的誇起我來,實在是教我不敢消受、不敢消受。
“我多謝你誇我。”我朝他一拱手,再踮起腳往前走了兩步就看見站在人群裏的宋清平,便拍了拍他的肩做告別,“我進去替一會兒宋清平,等買到了話本借你看。”
宋清平已經排到隊伍前邊了。他是大清早就過來替我排的,這會兒日頭已經慢慢地移正了。
“我替你一會兒,你去找個茶鋪子歇一會兒。”
但是宋清平站着不動,我還以為他是找我要茶錢,正好昨日宮裏給我發了點錢,我還沒來得及花,就拿出來全都放在他手心。
“給我留下買話本子的錢。”我從他手裏揀走幾個銅板,“行了,喝茶去吧,你找個位置等我一會兒,很快也就排到了。”
宋清平倒是毫不客氣,其實他根本不差這點錢,他大概是差我給他花錢的這點大方。他的雙手往袖子裏一兜,便問我:“殿下的文章如何?”
在他面前是不必怎麽謙虛的,于是我一挑眉毛,便笑道:“你父親說好。”
這時排在後邊的人開始嚷起來:“前邊的小孩兒注意一下,該排隊的排隊去啊!”
我便推了宋清平一把:“快去罷。勞你站這一上午,還特意逃了史館的差兒,你去喝茶,一盞茶的功夫我保準過去了。”
等我拿到話本的時候恰是最後一本了,後邊的人還都等着,目光齊射過來幾乎像是萬箭穿心。我把話本往懷裏一攬,大搖大擺的吹着口哨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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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到半年,才五月初,宋清平就把城西家隔壁那家鋪子盤下來了。那家鋪子裏有一個手藝很好的老師傅,我有時候過去找他學木匠活,才終于得了此生第一句誇獎,他誇我很是勤奮。
老師傅教我雕完一枚印章,等我雕好了,宋清平也就加冠了。
宋清平是六月生,今年該他加冠,在他們宋家的祠堂裏,宋清平穿一身錦袍,他早晨起來時,那衣擺還是我給他扯平整的。面前放一把金錯刀,一支玉雕的筆,取的是文武雙全的意思。
他就跪在祖宗牌位前邊,腰板挺得很直,遠遠的看仿佛一竿竹子。
其實這種場面我是不能見到的,我就與宋清平說好了,我在宋府裏等他。
父皇大概也很明白我的心思,便讓我領着一隊宮人去給宋府送禮,我既然是代表了陛下,也就能進人家祠堂觀禮去了。
我到時宋丞相正給宋清平戴上玉冠,白玉的簪子別進發髻去。他那頭發也是早晨我給他束的。
有點兒發酸。仿佛前幾天我們還一起爬樹,我從樹上摔下來從此就怕了高,還沒幾天他就加冠了,跪在那裏好像就能夠肩負、也情願替我肩負一切了。
這時候我簡直成了宋丞相,開始追想過去的事兒。
有一點兒孩子終于長大了的心酸,我和他一起慢慢的長成少年,這十幾年來多有意思啊。
在很多的吉利話中,禮便成了。這時候我領來的宮人朗聲道:“陛下有賞。”
于是所有人都就地跪下伏身,等着聽賞,宋清平仍跪在祖宗牌位面前,也俯下身,将頭磕在地上。
我是代表父皇來的,所以得站到他們面前去,那宮人在旁邊宣讀父皇的口谕,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麽記住這麽多東西的,也沒在聽他說了什麽。
我只是覺得宋清平就這麽跪在我面前實在不太合适。他從前是不是也跪過我,我忘記了,總歸在我記事的時候,他是沒有跪過我的,主要原因是我不許,我覺得總這麽跪着恐怕腿要發麻。
他只有在跪着的時候,才顯示出脊背稍弓的模樣來,我不怎麽看得慣他這副模樣。
而這時候我稍微體會出一些君臣之別的意思來。
那宮人終于傳完了口谕,又邁了兩步上前,這時宋清平正站起來,他便伸手握住宋清平的手表示恩賜,又恭喜他。
我不動聲色的把宋清平的手給拉回來,也學這宮人的模樣,拍着宋清平的手恭喜他:“恭喜你了。”
我不知道宋清平明不明白我的小動作,他只是笑:“多謝殿下。”
我又轉頭對那宮人道:“你們把賞賜的東西交給宋丞相就回去複命罷,我在這兒替陛下與宋公子說說話。”
于是另有宋家仆從來接過賞賜,待宮人們回去之後,祠堂裏的人也就都回去了。
宋清平與我一面說這話,一面往外走。
我沒敢伸手搭他的肩,怕把他這一身給弄皺了,畢竟都是我給他弄齊整的。
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誇他:“你帶玉冠還挺好看的,那把金錯刀很配你,宮裏賞的那個玉冠也配你。”我又說:“對了,沈清淨他們過來送禮,還全都在你院子裏等着呢,你猜他們給你弄了什麽稀罕玩意兒?”
宋清平倒是很明白我的意思,我叫他猜一猜旁的人給他送什麽,其實是讓他猜一猜我給他準備了什麽,他道:“殿下送我什麽?”
“我整日裏往你鋪子裏跑,找老師傅學木匠活,你又不是沒看見我雕的什麽,還這麽問就顯得你太圓滑。”
“宋清平不知。”他垂眸道,“只知道是一枚章子,樣式、字例一概不知,如此也算得圓滑?”
“不算不算,我胡說的。”這回我很清楚的記得印章就收在我右手的袖子裏,所以這一回送禮還是很順利的。章子上還帶了點紅顏色,我解釋道,“雕好的時候我幫你試了試,所以看上去像是用過的,你要不要現在也試試?你朝它哈一口氣,大概還能印出來。”
宋清平捧着那塊小小的木頭看,又笑了:“現下殿下讓我在哪兒試?”
我随手摸了摸袖子,沒能摸出什麽紙來,想了一會兒只好把手握成拳,伸到他面前:“來罷,在這兒試罷。”
宋清平再看了我一眼,就低下頭朝印章呼氣。他的頭太低了,我不大能看清他的表情。他伸手把住我的手腕,最後在我的手背上蓋上一個印子。
并不怎麽清楚,很淺的紅色,勉強能看出是宋清平三個字,字也不怎麽好看。
我看他半晌不說話,怕他嫌我的字不好看,便忙道:“我第一回做這東西,下回隸、篆、楷、行每種字給你都來一樣。”
宋清平突然就朝我打揖,寬袍大袖揚起來像許多的鴿子在他的袖子裏飛,他說:“多謝殿下。”
我不自覺就擺手道:“不用謝我,你突然怎麽了?”
宋清平沒說話,這回我也顧不得弄皺他的衣裳了,站在他邊上沒骨頭似的靠着他走,捏着嗓子道:“你都給蓋了章了,本太子從此就是你的人了,不必客氣。”
他似是正色道:“那句話說的不錯,殿下就是小孩子心性。”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其實這幾章太子吧,他在瘋狂試探,我jio得我需要解釋一下_(:з」∠)_